她正在尋思著要不要找那個老頭把錢要回來時,忽然聽到有人大喊,“回來了,回來了!”
這一聲大喊像是沸騰的油鍋中投入了一滴清水,安靜了一秒鐘后,農貿市場很快被更大的浪潮掀翻了。
“快走快走,黃家老宅來人了!”
“走,肯定是阿橋回來了,看熱鬧去!”
趕早買菜的嬢嬢阿奶們把手里甩了一半水的菜葉子丟下,拎著菜籃子拔腿就跑,小攤小販也都丟下了手里的秤,朝著一個方向跑去。
人群中,一個穿著黑色連帽衣的男人捧著一個塑料瓶,里頭盛著一尾青魚,一瘸一拐從莫遙旁邊走過。
可能是沒看路,男人撐出來的手肘撞了一下莫遙的肩。
莫遙手里的筷子一歪,打翻了碗,她只來得及往后一躲,眨眼間湯湯水水撒了一桌一地。
農貿市場里人跑得差不多了,空蕩蕩的,就剩她跟前烏糟一片。
斑駁的木桌上散著細白的米線,根根玉色。滾沸的雞湯里,鋪著裹了鵪鶉蛋液的鮮豬肉片,白色的草芽絲玉蘭片,還有綠色的豌豆尖、黃色的菊花瓣。
可惜了這雞湯米線,可惜了這瓦缸里舀出來的甜白酒,也可惜了這新上桌的金雀花攤雞蛋。
原諒了前男友,她都原諒不了有人糟蹋了她的吃的。
莫遙正準備朝那罪魁禍首大步追去,就在這時,她手上的銀鐲突然響了,八根絞絲摩擦著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傳入她的耳中,無比清晰。
莫遙微微有些訝異,眉眼一沉,看向那黑衣男人,還有他懷里的魚。
白溪鎮有些不對勁啊。
生意來了!
3
白溪鎮當地居民,大多是早先南下做生意的馬幫雜居而成。
他們深信人不能臨水而居,因為水邊是鬼魂去處。也不能靠山建屋,因為山腳下是祖先的墳冢和神王的宮殿。
觀音湖突然出現后,附近的田地和宅院遷走了,唯有離湖不遠的地方,還孤零零坐落著一座四合瓦房。
灰墻木門,飛檐出角,修繕得頗為精致,看得出有些年代。
莫遙追著那黑衣男人到了這屋子前,很快就被人群擠散了。
一個胖大嬸拎著菜籃子擋住了她,幾根水淋淋的白蘿卜杵著她的背,讓她想退都動彈不了。
一輛車沿著石板路行駛了過來,停在門前,震破耳膜的鞭炮聲中,從車上走下來四個人。
戴著金邊眼鏡提著公文包的秘書,意氣風發的中年男人,保養得當的中年女人,還有一個墨鏡擋住了大半張臉的年輕女人。
在眾人的熱情迎接下,幾人寒暄了幾句,很快就打開紅木門進去了。
“聽說紅紗現在就只有一個女兒,跟著她姓虞,成了大明星,電視上都能看到哩!”
“紅紗真的是命好,以前和阿亮相好的時候,家里窮成什麼樣子了。阿亮死了,她嫁給阿橋以后,天天吃燕窩……”
莫遙沒忍住回頭插了一句嘴,“她老公是燕子嗎?”
胖大嬸剩下的話卡在了嗓子眼,飛了她一記眼刀子。
莫遙默默將頭轉了回來,摸了摸腕上的銀鐲,有些惋惜。
看來不是啊。
天地可鑒,她只是職業病犯了,真心實意以為有妖怪大搖大擺出現了,并不是想要諷刺她。
從胖大嬸和旁人酸不溜秋的對話中,莫遙大概知道了這一家人的來歷。
中年男人叫做黃國橋,是紅橋集團的董事長。
小鎮出來的窮苦孩子發家致富,成了有名的企業家,娶了自小一起長大的虞紅紗,夫妻二人一手創辦了紅橋集團。
黃國橋富起來后,年年清明帶著妻子和女兒回來祭祖,一個人在老宅一待就是一天。
他不忘回報故土,出錢修橋修路,還吩咐手下的王秘書一手操辦,年年給村里捐一大筆錢,誰家孤兒寡母有病有難求到頭上了也會出錢資助。
更難得的是,他年年還免費帶同宗的鄉民體檢,包個車將人拉到市里的醫院,吃喝玩樂一圈之后,又大包小包將人送回來。
財神爺衣錦還鄉,難怪大半個鎮子的人都激動了。
就在這時,莫遙又看見了那個穿黑色衣服的男人。
他死死盯著黃家老宅看了一會兒,吐了一口濃痰,然后弓著腰將塑料瓶藏在懷里,遠離人群,朝著觀音湖而去。
男人的眼神滿是憤怒,又有些絕望。
周圍有人也看到了,見怪不怪,嘖嘖嘆息,“又到他婆娘的忌日了,難怪張瘸子又捧著他那條魚發癲了。”
“他婆娘也是命苦,嫁了個瘸子,好不容易懷上個娃娃,體檢抽個血又大出血,一家子就這樣散了……”
莫遙面色不動,抬頭打量這宅子,日光底下,屋檐濕淋淋的,像下了一場雨,而她手腕上的銀鐲子扭得更歡快了。
忽然,宅子里頭傳來一聲尖叫,“天爺,祖宗顯靈了……”
那聲蒼老的叫喊聲像是被人捂住了嘴,戛然而止。
很快,王秘書攙扶著方才陪同進去的黃家三叔公快步走了出來,后邊跟著心思各異的一行人。
莫遙眼尖地發現,緊跟在后頭的黃國橋臉色晦暗,卻一點也不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