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發現他眼珠子沒有半點反應。
什麼都看不見,耳朵倒是挺靈的。
孟祝不以為意,“我雖然眼盲,但是心不盲。”
莫遙道,“你有沒有聽過進化論?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只能怪這條鼉龍太不走運了。”
孟祝像是第一次聽說這句話,將這幾個字在嘴里反復念叨了幾遍,突然笑了,“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句話倒挺有意思的。不過我更喜歡弱肉強食,勝者為王。”
他說這話的時候,一改平日里柔弱無害的樣子,身上不經意間散發著一股子睥睨天下的氣勢。
可莫遙只關心那顆內丹,并沒有注意,反而有些遺憾,“看來今天是看不到這鼉龍長什麼樣子了。”
孟祝收斂氣息笑了笑,“那可不一定,水下的鼉龍被困得太久了,戾氣太重了,好不容易被人松了身上的靈印,已經關不住了。”
他的話音剛落,海面突然掀起了數十丈高的海浪,無數人影被拍飛了出去。
一條長長的尾巴甩在島上,硬生生將島給劈塌了半邊,驚飛了無數海鳥。
8
海面上傳來此起彼伏的驚叫聲,加固鐵鏈和靈印的錢家人紛紛落水,像是被一張看不見的巨大蛛網粘住了,浮在水面上無法動彈。
錢大仙已經到了山頂,一聲怒喝,“阿來,你到底做了些什麼!”
一直垂著頭聽訓的阿來抬頭,紅腫著眼,一雙眼卻熠熠生輝。
“祖爺爺你從前跟我說過,這海里困著一條喜食人心的惡龍,我們錢家為民除害,將惡龍困在海底,所以才能在欽市屹立百年不倒。
“可是祖爺爺你忘了,我修的是琵琶卜,善聽心音,您猜我剛剛在水里聽到了什麼?”
錢大仙沉默了,“阿來,我是為了你們好。”
阿來手中的琵琶從弦槽開始裂開,他的嘴角也流出了鮮血。
他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平靜地述說著,“我聽到了它的心聲。
“從來就沒有什麼喜食人心的惡龍,只有一條無辜的鼉龍因靈力高深,被人騙了過來,鎖在了這海里,百年不得解脫。
“當年,是我們錢家的人費盡心思編造了龍門的謊言,利用鼉龍想躍龍門成神的心思,將它從河里引到這里,撞得頭破血流,奄奄一息,然后趁機將它困在了海里,作為汲取靈力的來源。”
錢大仙默認了,沒有反駁,蒼老的面龐越發衰敗,“阿來,就算是這樣,那又如何?為了那個女人,值得嗎?”
阿來的目光變得溫柔,看向不知名的遠方,“祖爺爺,我并不是同情水底的鼉龍,我只是,真的很想要那顆內丹……
“你們都不知道葉蘭是誰吧?你們都覺著不值得,可在我心里,誰都比不了她。因為,在她心里,我一直是她唯一的神明啊……”
阿來一出生展現了驚人的天賦,過目不忘,一眼就能看到人身上的氣運,能分辨人類和妖怪。
祖爺爺給他摸骨,發現他根骨極佳,靈識過人,極具修煉天賦。他特地給阿來選了玄學五術中的卜,作為開啟靈竅踏上修行的方式。
作為家族最受重視的天才,六歲的他遠離親人,獨自被送上了高高的石甌山。
所謂“石甌”,日出彩光之聚點。是欽市離天最近的地方,也是竊取天機觀想修行的最佳之處。
阿來修的是琵琶卜,彈奏琵琶的時候,能聽見人心里的聲音,還能看見人身上的氣運好壞。
因為他算得靈驗,時常有人來找他解簽算卦。
隨著他年紀越大,臉上的銅錢斑也越來越大。
越來越多的人來求他,可他們的眼神中滿是畏懼、嫌棄,甚至是厭惡。
眾人心愿實現后的感激,會成為他修行路上的功德和福報,有助于他的修行。
時間一長,他已經不知道他日復一日彈著琵琶的意義是什麼,是為了活得更久嗎,還是為了讓自己變得更厲害,可是那又有什麼用?
身為妖怪,他同樣和人一樣有著喜怒哀樂。
他也想疼了會哭,哭了有人哄。高興了就笑,笑了有人分享。
而不是被人遺棄般,丟在高高的山上孤獨地修行。
阿來遠離親人,沒有朋友,除了族里有個小胖子時常闖禍被罰到廟里來掃石階,偷偷溜到廟里找他玩。
他此后很多年,唯一的朋友,就是葉蘭。
他遇見葉蘭的時候,她才五歲,母親得了抑郁癥,帶著她離家出走。
阿來親眼看著那個癲狂的女人因為丈夫的背叛,心如死灰,從高高的山頂跳了下去。
他看見小小的葉蘭抱著布娃娃,乖乖地坐在石階上,然后被山下的老漁民撿了回去。
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葉蘭都會抱著她越來越舊的布娃娃,爬上高高的臺階,坐在廟前,等她的媽媽來接她回家。
她的臉上永遠洋溢著微笑,“媽媽說了,她會回來接我的。”
后來,阿來一直在想,如果他攔住了那個女人,葉蘭是不是會過得更好?
也說不清是愧疚,還是好奇,阿來接近葉蘭,漸漸和她成為了朋友。
葉蘭是唯一一個不會對他露出異樣神色的人,小女孩撩開了自己的袖子,白藕一樣的手腕上,露出一個琵琶一樣的紅色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