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告訴阿來,“哥哥你看,我的手上也有琵琶。媽媽說,因為神明喜歡我,所以在我手上刻了一只琵琶,讓我以后去當音樂家。”
她的臉上滿是驕傲和期待,就像被其他小朋友嘲笑是野種的人不是她,被人扯碎了紅裙子推到泥地里的也不是她,爺爺死后沒有錢交學費險些輟學的也不是她。
她永遠保持樂觀,從不畏懼生活的磨難,小小的身子里滿是蓬勃旺盛的朝氣。
葉蘭說,山下又開始用谷草烤網驅邪了,漁民的鞭炮差點把她的新衣服給燒了。
葉蘭說,學校的炒飯又漲價了,她家附近又新開了一家奶茶店。
葉蘭說,金茶花大道又推平了一大片土,要建新的商場。
……
他對于這座城市本就模糊的記憶,在葉蘭天南地北的碎碎念里,逐漸變得鮮活。
葉蘭就是他的眼,帶著他穿行在大街小巷,一起感受著這塵世里日升月落,年歲變遷。
她就像一團五彩絢爛的光,照亮了他灰色的生活。
那是阿來枯寂的修行歲月里從來沒有擁有過的,也是他心底一直所期盼的。
是光明,是希望,是快樂。
以前每次上山來,小小的葉蘭都會牽住阿來的手,將爺爺給她的蠔饃分給他一半。
欽市靠海,盛產生蠔。而阿來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他最喜歡吃的東西,就是蠔饃。
每家每戶都有自己做蠔饃的獨家秘方,腌制好的生蠔裹著面粉和雞蛋,放入油鍋里旺火一炸。
金燦燦的、酥脆的表皮,飽滿厚實的蠔肉,入口嫩滑,滿是鮮甜與咸香。
祖爺爺說,要成大事者,必須斷情絕愛,一心一意。
自阿來六歲離開父母之后,他很少下山,也再也沒有吃過蠔饃。
對他來說,那代表著家的味道,是他夢寐以求的煙火氣息,是他想要的平凡生活。
葉蘭會晃蕩著他的胳膊,咬一口蠔饃,笑得無比燦爛,“哥哥你真好,你做我的神明保護我,我以后就做你的朋友吧!”
長大了的葉蘭忙著學習、工作,有了新的朋友、新的生活,回石甌山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她早就忘了她說過的話,卻把突然出現在她身上的琵琶墜子當做神明給她的信物。
她意外發現對著墜子傾訴心事煩惱,愿望就會實現。
她將一切幸運歸結為神明的護佑,欣喜若狂守著這個秘密,認為廟里的泥像就是能實現她心愿的神明。
沒有人知道,只有阿來一直將葉蘭的這句話記到了心底。
他是她的神明啊。
他愿意為了實現她的心愿,在所不惜。
9
“祖爺爺,將不屬于南海的鼉龍困在海里,得來這些年的好運,本來就是我們強求了。
“更何況因著鼉龍不甘,在海里橫沖直撞,這些年造成了多少海難,死了多少無辜的人?
“我和鼉龍做了一筆交易,訂下了違者心脈斷絕而亡的血誓。我放它走,它把內丹留下來給我。等我救了葉蘭之后,自會去跟您請罰。”
鼉龍終于重見天日,漸漸浮出水面,像一座島嶼一般的龐然大物。
它的四肢捆著鐵鏈子,鏈子的另一端,和散落的海島連在了一起。
在錢家人驚恐的眼神中,鼉龍掙斷了身上的鐵鏈,用仇恨的眼神看了一眼他們,露出鋒利森然的牙齒,像是要一口將他們吞沒。
“阿來,救救我們!”
“阿來,救命啊!”
錢大仙又氣又怒,“阿來,你……”
阿來依舊一臉平靜,“我相信它。”
鼉龍一雙圓目瞪著,卻秉著自己的承諾,并沒有吞掉他們。
可它仍然不甘心,泄憤般甩了甩尾巴,巨尾拍起滔天的浪花,重重砸了下來,水下一片斷胳膊斷腿的鬼哭狼嚎聲。
錢大仙聽不下去了,閉上了眼,“阿來,讓它停下來吧……”
阿來的琵琶已經碎得不成樣子了,只有兩根弦還掛在上頭。
他伸出早已被弦割得鮮血淋漓的手指,輕輕彈出了幾個樂符。
鼉龍終于平靜了下來,它用哀怨的眼神又看了阿來一眼,卻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張口,吐出了一粒青色的內丹。
內丹像籃球那麼大,散發著通透瑩潤的光芒,上頭凝聚著它畢生的靈力。
內丹可以再修,可被困囹圄之地,不見天日的日子,它是再也不想經歷了。
鼉龍厭惡地看了一眼絕壁上老淚縱橫的錢鼠精,那是它此生最恨的仇人,可臨老了被最寵愛的徒孫背叛了,也算他的報應。
鼉龍虛弱地劃動四肢,準備離開。
一切看似塵埃落定。
就在這時,孟祝靠近了莫遙,在她耳旁輕聲蠱惑道,“鼉龍身上還有一顆寶珠,你想不想看看?”
莫遙精神一震,眼神中又滿是質疑,“你不是看不見嗎?”
“我能感覺到。”
莫遙有些動搖,“你在說什麼夢話,這麼大條鱷魚,是你打得過還是我打得過?”
孟祝一臉坦然,“我是打不過,只不過你身上的木鼓和匕首倒是能派上用場。”
說完他靠近莫遙,小聲說了幾句話。
就在鼉龍調轉了方向,正準備慢慢往水下潛去時,海邊出現了一幅奇異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