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上長滿了白色的小花,像暗夜里的精靈。
莫遙看見,當中的小島上站著好些頭戴木雕面具的人,中間點燃了火堆。
她們穿著繡花法衣,圍著架起來的火把,居高臨下看著岸邊的她。
嗓音奇特又詭異,“你不是想要換花草嗎,跟我們來吧……”
7
隔著面具,女人們的聲音甕聲甕氣的,莫遙走進了她們當中。
白霧漫開,她低頭,在虛空中看見了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不,那應該說,是她的一生。
公公重病在床,丈夫和別的女人恩愛,她守著她辛苦求來的兒子,自怨自艾,蹉跎半生。
憑心而論,當中的細節真實得令人心驚。
比如中年漸生的白發,眼角的皺紋。
可當看到丈夫的臉長著孟祝的樣子時,莫遙差點笑出了聲。
幻境中的故事,是基于她的記憶而打造的模擬人生。
可若一切都是她胡編亂造的呢?
這時她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你看到了嗎,就算如了你的愿又如何,將希望寄托于男人身上,這就是你的下場,你將永遠也無法解脫。”
女人們的聲音從白霧的盡頭,又像是從身邊傳來,“即便這樣,你還是想要換花草嗎?”
莫遙不動聲色道,“如果我說是呢?”
無數嘈嘈雜雜的聲音夾雜著失望,“那你就留下來吧……”
“留下來吧……”
白霧散盡,莫遙發現其實自己還站在島上,女人們的目光像一雙雙利刃將她釘在了中間。
她們手里高高舉著祭祀用的法器,響刀、牛角、令牌、銅鈴……
莫遙不慌不忙問道,“所以,每一個來寨子里求換花草的人,都已經死了是嗎?”
平嬸搖了搖頭,“最后幡然醒悟的,都活了下來。有人走了,有人留在了寨子里。至于像你一樣執迷不悟的,都該死。”
莫遙趁著沒人注意,迅速將掌心藏了已久的苦艾草丟入火堆中,屏息了數十秒。
火光照亮了莫遙的臉,她的目光中滿是懇求,“我反正都要死了,能不能讓我死個明白。我想知道,換花草,是真的存在嗎?”
平嬸看著她這雙和死去的丈夫長得極其相似的眼睛,忽的落下淚來。面前的這張臉,也似乎變成了從前的枕邊人。
痛苦的回憶將她卷了進去,讓她分不清現實的真假。
她情不自禁往前走了幾步,想去觸碰莫遙的臉又不敢。
“你知道的,從來就沒有什麼換花草,沒有!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兒,是你親手殺了她!”
“我的三個女兒,都死了啊……所以你該死,你們這些男人都該死!”
平嬸神色癲狂,顛三倒四地碎碎念著,還比劃了一個拿刀劈人的動作。
周遭女人們的身子都在微微顫抖,還有人禁受不住回憶的痛苦,跌倒在地上痛哭起來。
苦艾草燃燒過后釋放的煙霧能輕微致幻,短暫地麻痹人的神經。
莫遙沒想到,她用一把苦艾草問出來的秘密,卻是這般殘酷。
神奇的換花草是假的,寨子里生男不生女的神跡也是假的,有的只是一個數代人苦心經營的謊言——
他們用換花草的存在,掩蓋了死亡的真相。
那些已經生下來的女兒,那些所謂被換走的女兒,那些不被需要的女兒們,都已經悄無聲息地死去。
千年,抑或是百年,這漫山遍野,到處都是無辜死去的嬰骸。
而親手殺死女嬰的父親、祖父,最終都殞命于女人們憤怒的柴刀下。
8
就在這時,莫遙聽到了一聲蒼老的嘆息,“一切,都過去了。”
那是曾家太婆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在崖壁之間回蕩,有力而堅定。
方寸大亂的女人們瞬間從幻覺中清醒了過來,怔怔地摸著臉上的淚。
“她知道了我們的秘密,她必須死!”
“殺了她!”
她們再一次高高舉起了手里的法器,莫遙眼尖地發現,她們每個人腕上都有一根草藤編織而成的手環。
琥珀雙瞳注視下,有青色的煙霧從崖壁河面的潔白小花上方涌起,徑直鉆入了藤環。
她低頭,正好看見開著小花的藤蔓從水里卷了上來,悄無聲息接近了她。
就在這時,她沖著洞穴黑暗的一角大喊了一聲,“趙如意!”
潛伏在船上的黑貓背著一個包,銜著匕首撲了過來。
突生的變故讓女人們愣在原地,等她們反應過來時,莫遙已經從包里翻出了早就準備好的符水,往地上一倒,草藤迅速后退,發出“滋啦滋啦”的響聲。
她將鈴鐺迅速扣在地上,鈴鐺四周燃燒起藍色的火焰,向著洞穴四面八方的草藤燒去。
莫遙沖黑貓喊了一句,“趙如意,幫忙!”
她仗著身姿敏捷,游魚一般穿行在人群里,在趙如意的幫忙下,手持匕首,左勾,右挑,藤環一一落地。
為了保險起見,女人們臉上那些奇怪的面具也被她一一打落,露出了一張張愁苦呆滯,忿恨怨怒的臉。
她們互相看了看,有些不敢置信。
她們不知道的是,其實莫遙從一進寨子里開始,就懷疑寨子里有妖怪,故布迷陣掩蓋了身上的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