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遙看著孟祝一言不發,一個人闖進了陣中,獨自與戴著面具的士兵們對抗,順手將深陷風雷水火中哀嚎的人提溜出來,甩到一旁。
她極少見他這麼失控的時候,放任自己的情緒宣泄其中,執拗地一個一個喊著那些名字。
莫遙皺了皺眉,忽然朝著虞萬枝大聲喊道,“萬枝,唱歌!”
躲在帝鐘里瑟瑟發抖的虞萬枝忽然被cue到,一臉慌亂,“我就會唱我有一個好爸爸啊……”
可莫遙已經無暇顧及她,她滿眼都是迸開的鮮血,到處都是斷肢殘腿,滿耳充斥著凄厲的叫喊聲。
她避開了迎面的惡靈,從孟祝身旁閃過去,迅速在壁畫上摩挲著,試圖將令牌拿出來。
可令牌已經和壁畫融為一體,都廣之野上只剩了一片令人心悸的奪目金燦。
黑貓一邊飛快地往外甩著黃神越章印,一邊迅速在腦海里翻檢著記憶,給虞萬枝支招,“你除了那首好爸爸還會唱什麼?”
“我想不起來了……”
黑貓突然想到了什麼,“我記得你之前演過一個女將軍來著,好像唱過一首歌,你還記不得唱了些什麼?”
“可那都是配音啊,我就記了記歌詞,張了張嘴……”
“虞萬枝,你現在給我聽好了!”黑貓打斷了她,“你記住,你現在是戰場上的女將軍,你們夜里被敵人突襲了,傷亡慘重!
“你的身后就是高高的城墻,如果你們倒下了,你要保衛的城市也就沒了!”
虞萬枝隱隱有些動容,黑貓又加了一把勁。
“你最喜歡去的酒樓胭脂鋪子被人一把火燒了,你的父親母親被人殺死,你最寵愛的幼弟被人生生割下了頭顱,你仰慕的清風朗月一般的愛人被人生生剖腹破肚,拖行在街市,腸子流了一地,你想要保護想要守衛的人會被殺戮殆盡……
“火光滔天里,到處都是哭喊聲……”
虞萬枝呆呆看著虛空,兩眼已經盈滿了淚水,神色悲痛。
“幼者形不蔽,老者體無溫……”
“野鳥食人,十室九空……
她終是忍不住,眼淚一滴一滴流淌了下來,一股子憤懣悲傷席卷而來,劇本上的字眼一點點浮現在她的腦海里,她現在什麼也看不見了,腦海里只有那一片慘烈。
“帶長劍兮挾短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
莫遙遠遠將紅木鼓拋了過來,黑貓捏緊了爪子,往木鼓上一敲。
“咚……”
“咚……”
“咚……”
震天的鼓聲里,密室里的風沙劍影似乎活了過來,眼前不再是空曠的密室,而是天高云淡的塞外,是將士們浴血奮戰的疆場。
披堅執銳的女將軍橫刀站著,引吭為她的將士們唱出了最后一首挽歌。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失去了神智的惡靈們呆呆地,停下了所有動作。
悲壯的歌聲,勾起了他們被封存的回憶。
他們似乎看見了,天地一片昏暗,連威嚴的神靈都發起怒來。
在嚴酷的廝殺中,戰士們接連死去,他們的尸骨都丟棄在曠野上,禿鷲啄食了他們的尸首,風沙掩埋了他們的盔甲。
他們也曾是誰家的小郎君,是誰家的丈夫,誰家的兒子。
萬千百姓簇擁著在春光中離去,最后只剩了寥寥幾人還活著,帶著傷與痛踏著寒冬歸來。
就在這時,莫遙摸到了一塊凸起的東西,用力一掰,將牙璋令牌取了下來,朝著孟祝遠遠一丟。
“孟祝,接住!”
金光四射的令牌落到了孟祝的手里。
孟祝高高舉著令牌,金光從他的頭頂落下,順著顱骨落到平展的眉心,面色冷峻。
凌冽的刀光劍影里,虎首朱發的坐獸一聲渾厚的吟哮聲,撞在了耳膜上,撞得人神魂俱飛。
惡靈們呆滯的眼神逐漸清明,他們左右看了看,然后看見了孟祝。
屋子里所有機關都停了下來,只聽見無數兵器相撞,鎧甲摩擦的聲音,方才還兇惡殘殺的惡靈們紛紛跪倒在孟祝跟前,面色激動。
“拜見國師!”
“拜見國師!”
聲若洪鐘,在密室里回蕩,久久不曾停息。
8
視線從一張張臉上移過,孟祝點頭,“是我,我回來了。”
排在最前面的將士仰頭,面具底下,一雙眼閃閃發光,“國師,你要去哪兒,能帶上我們嗎?”
他們好像還沒完全蘇醒過來,記憶還停留在數千年前。
“國師,我阿娘有沒有托人寄信過來?”
“國師,你是回渭都了嗎,怎麼覺著好久沒有看見你了?”
孟祝看著被眾人圍在中間的小將軍,他清楚記著他的名字,叫做孟乙。
孟乙原本姓姜,是王室中人,是桓臺太史令家的小兒子。人皇攻下了桓臺,他和家人失散,被流放到繡嶺為奴。
他年紀最小,卻也最不服輸,孟祝將他帶到衛戍軍后,每天起得最早的是他,睡得最晚的也是他,值夜的時候,會偷偷往他營帳上放幾顆野果的也是他。
靠著不怕死的拼勁立下赫赫戰功后,他曾告訴孟祝,他不恨人皇,也不恨孟祝。
世道艱難,妖魔四起,總有人該一統諸國。
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回他失散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