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上最引人注目的,是東邊大悲山上保留下來的一截古城墻。
上山的路上,徐月恒總想往莫遙身邊湊,被趙如意拉著問東問西的,走在了最前頭帶路。
莫遙和孟祝沿著城墻并肩走在最后一排,她看著他滿眼陌生的打量,問他,“你不是隱門的老祖宗嗎,你沒來過這兒?”
孟祝搖頭,“我當初將隱門建在若邪山,離海有一段距離,這里估計是后來新開辟出來的據點。”
莫遙了然,“這倒是,論隱門這些年的歷史,我估計都知道得比你清楚。”
孟祝反將了她一軍,言笑晏晏看著她,“哦,是嗎,那不然你給我講講?”
莫遙還沒說話呢,就聽見一個大嗓門傳來,“這個我比較熟!”
徐月恒總算找到了話頭,一下子鉆到莫遙身邊,“從前海寇進犯,加上妖族侵擾,隱門的人帶著百姓借助地勢修建了好些城墻。”
“后來四海升平,城市變遷,大部分城墻都被拆了,就剩下山上這一小截留著后人憑吊,也就是我們現在正在走的地方,平時還能擋擋臺風海浪什麼的,起個防汛的作用……”
走著走著,他突然覺著自己后腦勺涼颼颼的,回頭一看,就看見孟祝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個人落在后邊了,就剩了他和莫遙并肩走著。
“晚上海風大,有點涼。“他殷勤地把西裝外套脫下來要給莫遙披上。
莫遙聽得入迷,正想拒絕,徐月恒腳下一絆,差點摔了個狗吃屎,手里的西裝外套掉在地上,正好底下有個煙頭。
西裝也不知道是什麼面料,唰唰幾下就騰起一把火給燒沒了。
徐月恒,“……”
寸,太寸了!
“哪個孫子那麼沒素質……”徐月恒剛找補了一句,就聽到孟祝不咸不淡開了口,“我們是不是要到了。”
莫遙抬頭,發現自己走到了快到山頂的地方,面前是一處觀景臺。
徐月恒的聲音也嚴肅了幾分,“季鳶就是從這里跳下去的。”
莫遙站到了觀景臺的位置,往外看去。
鋸齒狀城墻如同盤旋的長龍延伸至視線的盡頭,巨峰懸水而立,底下是參差的砂礫和熔巖,再往下是礁石林立的魚鱗大石塘,一望無際的大海。
她閉上眼睛感受了一下,抬腿想站到城墻上,很快被孟祝一把拉了下來。
莫遙搖了搖頭,“不對,從這兒跳下去,摔得面目全非,受盡苦楚,并不會馬上死。等海浪將她卷進海里,又要多受一分痛苦。季鳶就算要死,為什麼要選擇這個地方?”
孟祝松了口氣,將她的手放開,視線卻落到了觀景臺兩旁的兩根石柱上。
石柱像是從地底下長出來的一樣,三個人合抱才能抱攏,卻有數十米高,聳立如錐。
莫遙問徐月恒,“這是什麼?”
徐月恒故作神秘道,“這兩根柱子好像自打城墻修建的時候就在這兒了,因為遠看像噴薄而出的云岫,所以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做云骨。”
孟祝打斷了他的話,“這是鎮海石。”
徐月恒,“……”出師不利,再接再厲。
孟祝不知道想起了什麼,面上露出了幾分柔和,“鎮海石與地脈相通,連著源源不斷的靈氣,支撐著這座山不倒。就算過了千百年,即便巨浪滔天,只要云骨還在,這座山,這些城墻也還會是從前模樣。
”
他有些欣慰,隱門,比他想象中的,要有些能耐。
他一翻手,掌心出現了一根沁著血色的玉笛。
“這是昭華之管,可以借助亡者的氣息溯回。”
徐月恒不愧為搞后勤的好手,跑到一邊打了個電話,轉頭就把季鳶的生辰八字和跳海的具體時間問到了。
他說完之后,微笑著看著莫遙,像一只開屏的公孔雀似的。
哪知孟祝往他面前一站,冷冷掃了他一眼,“多此一舉。”
8
孟祝長身玉立,橫笛于身前。
悠揚的笛聲在半空中飄蕩,與其說是笛聲,不如說是金玉相撞的聲音。
他神情專注,一雙雪水般澄澈的眼睛泛起粼粼波光,俊美無儔的面容越發妖冶。
遠處黑白相間的燈塔還亮著,城墻上菱形、長方形的花崗巖斜向交錯著,眼前出現了空間折疊的奇異碰撞。
幾人好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撕扯著,跌進了時空隧道,觀景臺上的畫面一幀一幀迅速往前翻著。
他們看見來來往往的游客從身邊走過,看見朝陽西落東升,看見城墻宛如橫架驚濤之上的仙人橋,忠誠而頑強地擋住了撲面的海風,澎湃的海浪。
就像有恣意縱橫的畫家,隨手潑墨一畫,造就了這崢嶸如鬼工的天塹與水岸,驚心動魄的瑰麗中,他們終于在一個暗夜窺見了一個獨自登上城墻的身影。
趙如意大喊,“是季鳶!”
悠揚起伏的笛聲陡然一轉,變得無比舒緩。
他們看見季鳶面無表情上了山,登上了觀景臺,然后一步一步站到了最高處,然后張開雙手縱身一躍。
她單薄的身影重重摔落在林立的石礁上,浪頭澆了過來,然后被卷進了蔚藍的海水里,消失不見。
從始至終,她都沒有任何表情,腳步也沒有任何停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