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王妃要是到了戰場,怕是都吃不飽。”
我仍舊不知道這話怎麼接。
我活了二十年,只有三年是在金陵過的,還是因為爹爹要給娘親守孝。
我腦子里其實只有京城的記憶,這四四方方的院子或宮墻,真的談不上多姿多彩。
我不知曉趙煜和許平關爭吵之中的那個邊關是什麼樣子。
有幾次我主動與趙煜道:“我們有機會 一道去邊關嗎?”
他總是雙目微闔,認真與我說:“邊關不是玩樂的好地方,環境惡劣。你身子嬌弱,別還沒到就病倒了。”
又是我接不住的話。
因為我確然,不知曉那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婚后第五年,許平關在府里辟了個馬場,日日去跑馬。
趙煜有時也會去跑上幾圈。
他有一次邀請我同去,我換完騎射所穿的胡服出得院門,才看到他與許平關并肩駕馬等在門口,兩人均身著紅衣,寬袍大袖。
許平關婚后也不挽髻,紅色的發帶在風中飛揚,最后輕輕繞在趙煜頸后。
他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捏住發帶末端,然后在掌心里繞了一圈。
我落荒而逃,匆匆往院里跑,吩咐婢女關上院門。
那日我對著鏡子,看自己一身刻意的裝扮,只覺得自己像個一無所有的乞兒。
許平關像草原的明珠,而我只是東施效顰。
趙煜本來就是無拘無束的性子,與我好像從未過到一起去。
我那時已經失眠數月了,被無時不刻出現的許平關的名字、身影折磨得夜不能寐。
但直到那一日,我才真的第一次起了和離的念頭。
趙煜那日很晚才回來,一進院門就用興奮但遺憾的語氣道:
“玉竹,你今日不來真是可惜了,平關的父親從邊關送過來一匹烏云踏雪,可真是好馬。”
我打斷道:“殿下,我連劣馬都未曾見過幾匹,哪里知道好馬是什麼樣的。”
他愣了一下。
趙煜從來就不是逆來順受的好性子,被我潑了冷水,卻還忍得住不奪門而出。
他小心翼翼坐下來,問:
“是不是早上沒等到你就先走了,你生氣了?”
我深深閉了一下雙目,吸了口氣才道:
“不是殿下的錯,是我臨時不想去了。”
他卻仍愣愣地,有些難過地看著我:
“玉竹,你怎麼不叫我名字?”
我笑了,拍拍他的手背:
“哪有一直對夫君直呼其名的。”
他那頓飯沒再多說,一直悶悶不樂。
夜間上得床,他想更進一步時,我按住了他的手。
他有些生氣似的一把把我抱進懷中,雖不再做什麼,卻勒得我半晚上睡不著。
我半夜里實在沒忍住,掙出一只手摸摸他的腦袋,輕聲道:
“別鬧了,明日要去覺明寺為父皇祈福,今日都早些睡。”
他緊繃的身體才松懈下來,下巴蹭了蹭我的頭頂,將我松開了些。
覺明寺是皇家寺廟,一向由禁軍把手,看守森嚴。
每三年里便會由皇家兒媳去供奉一次,齋戒三日為先帝祈福,以求先帝之龍氣繼續庇佑天下。
今年皇后娘娘臨近生產,不便出遠門,便只好由我這個煜王正妻前來。
許平關說什麼也要同去,我便將她也帶上。
左右也用不著我操心。
到了寺里,我才發現禁軍并沒有想象里那麼多。
我在住持的引導下供奉了長明燈,在殿中做了第一日的功課。
許平關一到寺里就到處跑,她是個閑不住 的性子,一頭扎進后山。
我原本也沒想要管,她年紀比我還大上兩歲,我相信她自有分寸。
可一直到了夜間,她也未曾回來。
住持親自給我端上齋飯,我還未用上兩口,寺中就騷亂起來。
我從寮房中匆匆出來,正好看到被汗水浸透了頭發與衣衫的趙煜。
他大步向我沖過來,一把握住我的肩膀,劈頭蓋臉問道:“許平關呢?她跟你一道出來,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我耳邊嗡嗡作響,只覺得荒謬極了。許平關一個比我還要大上兩歲的將門之女,我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我穩住被搖晃的肩膀,冷冷道:“王爺與其來問我,不如去問問她貼身的侍衛和奴婢。”
他好似才冷靜下來,放開手出去了。
我的肩膀疼得緊。
裊裊在我身后,一臉怒氣。
我抬手制止了她可能即將脫口而出的破口大罵,披上外袍往外走。
趙煜帶了一隊人馬往林中去了。
我肚子有些疼。
但那時我顧不得這許多。
我雖然不喜許平關,卻從不想盼著她出事,只希望她能平安歸來。
在疼暈過去的前幾秒,我終于看見趙煜把她從林中抱出來,沒有看我哪怕一眼。
他從我身邊過去了,他們衣袍糾纏,這次是鮮艷的紅與藍。
趙煜的衣角擦過我灰色的裙擺。
我一頭栽倒在他身后,口中有腥甜之物溢出唇角。
他一次也沒有回頭。
醒來時我仍在寮房,年輕的禁衛隊長站在門口,隔著門簾能看到半個側臉。
太醫來了一兩個,卻唯獨不見趙煜。
裊裊在我身邊嗚嗚直哭,邊哭邊罵,好似在罵那個住持。
她絮絮叨叨,讓我聽得一些重要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