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領命,三百年來,大周歷代君主果真賢德仁慧,均是史書可大肆褒揚的明君仁君,至第十三代,果真也是賢德之人。恰應第二則預言。
本朝帝王繼位,前二十年,四海安定,海晏河清。第二十年,民間大災,先是干旱,后是洪澇,再三年,蝗災。短短數年,已是民不聊生。后邊關戰事起,中原之主賣女求和。
公主和親之日,魏氏家主以刀斷發,廣求天下奇人異士。
從前他不信鬼神,因陛下敬神靡費甚大,他上表勸誡不得,竟擲芴板于地,負氣而去,帝王訥訥不敢言。
如今,他無力對抗災難,竟迷信鬼神,以求解決之道。
再三年,他聞南方有神跡,平災患復耕織,便不顧家人勸阻,要來南方,為大周,為天下尋求一個出路。
他臨終前對我釋然地笑:「神女娘娘,我本也是可以成神的,但成了神,我就來不了人間了。娘娘,三百年亂世,太苦了。」
他說:「若您是神女,娘娘,求您救一救我們!」
我道:「人間輪回千萬載,海晏河清那日,我會再見你。」
魏璋含笑而去。
14
魏璋葬禮極其簡陋。我親自為他主持喪儀,魏氏子弟一百二十六人,守靈三日服喪三日,后站于我面前,請求我的命令。
我于渭水之濱擺下祭祀的案臺,案下擺出十二箱金銀,對他們道:「此行十死無生,君生為奸臣,君死為邪佞,魏氏忠君愛國三百年,君若不忍,攜金離去。君若留下,便為這世間開創個太平盛世。」
那日下了傾盆大雨,魏氏子弟一百二十六人,齊齊跪地,道:「家主之命,不敢違也!」
我將金銀擲于渭水,渭水的風浪迭起,于波濤之間捧出一檀木箱籠,內置奇兵數十。
我彎腰,對著風浪拜謝,風浪隱成馴順態勢,對我遙遙致意。此地水神于渭水畔領神職,祈風雨,護一方水土,佑一方百姓。今天命亂世,水神力量受限,困于渭水不得出,贈我奇兵,請我護佑這方水土。
魏氏子弟奇才輩出,半數善武,半數善謀。善武者,我贈以奇兵,授以兵法,其日后為國之將才。善謀者,我授以韜略,傳以縱橫,其日后為肱骨賢臣。子弟領命而去,渭水畔,余二十人,為首者對我拜下,道:「我兄弟二十人,文韜武略不輸族人,聰慧天資更甚其他,然武以安邦文以濟世,非我之道,望君指點。」
雨停,風住,云霞燦爛,日光紅暖。
水畔生有香草蘭芝,二十人看我,二十張臉俱是迷惑不解。
渭水之上傳來漁夫歌聲,我道:「吾不知。」
他們怔愣看我。
我背過身去,道:「吾不知!」
人的命運瞬息萬變,日后的結局如何,是富貴或是貧困,是良善或是惡毒,是為田舍郎還是登天子堂,抽絲剝繭,不過一念而起。如今生逢亂世,我又如何能擔得起指點迷津的責任呢?
他們沉默許久,為首那人道:「既如此,我等應入世,尋找自己的道!」
他們向我告別,要踏上未知的道路,去找他們想要的人間。
他們的族人懷揣著先人的期望前往要去的地方,而他們也將用自己的方式去結束這個亂世。
我的眼睛看不到他們的未來,可正因如此,未來才有可能。
我收回目光,如今,便是那大周的都城。
15
時隔數年,我再次踏入大周都城,已是物是人非。
我離開那日,都城尚有龍虎之氣,帝王將自己不喜愛的女兒送往遙遠的大漠和親,眼中帶了愧疚。
那時的帝王還是雄心壯志的,還是知恥明義的。他心中懷有遠大志向,他眼中有著滔天烈火,他埋首案牘,秣馬厲兵,他不喜愛這個女兒,但他要讓自己的國家恢復成從前的富庶繁華,他也曾真心對我感到抱歉,對我說,等他渡過眼前難關,就將我接回中原。Ɣȥ
可是這樣的人,安靜地躺在皇陵中,他很艱難地喘著氣,他吞下了幾副毒藥,卻又在皇陵中恢復了呼吸,他面色青黑,他喉嚨咯血,他看到了我,眼中含了淚。
我將棺木打開,免去了他的苦痛,將他帶出了皇陵。
帝王問我是何人。
我說:「我是云黎。」
他自嘲地笑了笑。
「你像我那合該千刀萬剮的大女兒,也像我那不知所終的二女兒。
「我的大女兒在大漠,我的兒子成為了傀儡,我那二女兒,我連個名字都沒給她。」
我問:「你壽數本應在一年前結束,如今你還活著,應當另有機緣,可你是死是活皆有可能,卻唯獨不該這樣活著。」
帝王坐在地上,道:「一年前,我壽終正寢,卻遇神明入夢,道我長女乃是他膝下愛女入凡,謝家郎君乃是他座下弟子入凡,此二人乃是神位,我長女為公主,謝氏子為重臣,以國事為劫難,吸取大周國運補全神魂傷處,卻攪得大周天翻地覆,很是對我不住,于是為我加百年壽數,大周國祚綿延三百年。」
我問:「既如此,你為何會在皇陵中生不如死地活著?」
帝王忽然帶了恨意,可那恨意面對現實卻化作萬分的無可奈何,劇烈情緒翻涌,將他逼迫得眼角發紅,竟號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