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人間的下一位天子,還是個半大孩子,給人搬貨為生,偶爾路過學堂,會停下腳步,聽一會兒先生講書。
我在街角開了家學堂,收很少的束脩,教貧苦孩子識字。他湊齊了錢,便來找我開蒙。
我問:「世人皆以我為女子,輕視于我,你若跟隨我讀書,他日科考,只怕也不會被人瞧得上。」
他說:「那又如何,先生不嫌棄我貧苦,肯為我開蒙,已是極大的恩情了。再則,若我有幸科考卻被人嘲笑,該羞愧的是他們,他們看不起女子,卻同我一個被女子啟蒙的人一同入場,豈非笑話?」
我笑了笑,問:「你叫什麼?」
他道:「無名無姓,先生若不棄,便賜我名姓,今日起,我便改頭換面。」
我道:「既如此,我贈君一名,曰啟,以國號為姓,若你喜歡,便叫周啟。」
他念了兩遍,笑道:「謝先生賜名。」
周啟果真為天造奇才,短短幾年便已有了大才。
而在這幾年,謝家把控朝政后順利稱帝,改國號為寧。可是這并沒有讓這片土地好起來。新的農具讓土地增產,糧食被搜走交稅。新的娃娃出生,母親曾經再也不必掐死她的孩子,如今卻要重新將其掐死。農田被地主奪走,錢財被土匪搶走,孩兒被小吏征走,亂世只能是亂世,哪怕出現好的方法,好的農具,好的人,卻也改變不了分毫。
北狄自老可汗死后很是動蕩了一段時間,新可汗在謝曇風的扶持下上位,卻也在上位后露出了獠牙,立刻便要金錢要美人,大約不多時,便要開戰,要土地了。
周啟很年輕,他的眼中有烈火,筋肉在燃燒,終有一日,他來向我辭行。
我為他卜了一卦,前路茫茫,看不清。
他是未來的帝王,必然是看不清的。
我對他道:「待你創出大事業,來此地尋我!」
周啟對我叩頭,轉身走向他的未來。
18
周啟離開后,我回到了山中,靜靜等待天命的下一個轉折。
山中無人,與山花野鹿做伴,也是閑適去處。
從前我離開皇城入了山,后又為了世人下山。
如今回來,隔著光陰,兜兜轉轉回到了原點,我在山中修行,等著人間那一場改變。
周啟能否登基為帝,關乎人間氣運,關乎天命可違。
若是他可改變,那麼,玄明上神便不再是難以逾越的大山。
我在山中修行,華月在我不遠處搭了窩棚居住,她在我身邊的時候背會了很多醫書,常常下山為村民義診,或采些草藥賣,后村民感念她的恩情,幫她將窩棚拆除,建了草屋,搭了土灶。
她磕磕絆絆地學會了做飯,學會了種地,還會分辨毒菌子。她后來又去山下教導女孩識字,教她們刺繡縫補,生活過得很苦,但她卻每天都在笑。她說,這樣的生活雖然窮苦,但是對她來說這樣更好。
偶爾,也會有謝曇風的消息傳來。
曇風于九重天上本是玄明上神座下第一人,出身顯赫,又同華月青梅竹馬,年少有為,任誰見了,都該是令人敬仰的神明。
可他不是,我自九重天上占據華月身軀,便窺得他生出心魔,發作之時,眼角生出艷紅紋路,妖冶非常。
也正是那一次,他發覺我并非華月,聯合玄明上神將我誅殺。
真正的華月,是會心疼他的。
而曇風這一世和華月青梅竹馬長大,如果沒有和親,他們本該是再好不過的一對神仙眷侶。
只可惜,因為我的不配合,華月不得不出關和親,曇風千里相送,本就不穩的心境更是瀕臨崩塌,理應名垂青史的名臣成為了謀朝篡位的亂臣賊子,大約待他回歸神位,便是入魔。
玄明上神不可能容忍一個入魔的弟子,他的父母不可能容忍一個入魔的兒子,到時他必定是眾叛親離。
想到此處,我的骨血深處生出隱隱期盼。
千年萬年,我有的是時間等他。
我的哥哥死于他手,我必要殺他。
19
我閉關修行數年,出關那日,砍柴的樵夫對我說,華月被京中的天使扣走。
那偽帝謝曇風滿天下尋找親手所繪畫像女子,官員迎合偽帝,四處搜羅,凡是有一二相像,便清洗干凈,涂脂抹粉,披上綾羅,送入宮中。偽帝暴虐,因女子非華月,肆意虐殺。
可天下終究不是謝曇風肆意操控的,那死去的女子也有父母、兄弟、親人、好友、丈夫、孩子。一時間家家皆縞素,戶戶有哭聲。更有那怨憤的民眾揭竿而起,卻被殘酷鎮壓,參與者皆被處以極刑。
山下偏僻,待到命令傳來,已是兩年。
百姓感念華月恩德,將其藏入山中,又有人貪圖二百兩賞銀,領著官差找到華月藏身之處。
華月得知原委后便亮明身份,跟隨他們上京,并請村民若在山中發現我的蹤跡,將此事告知于我。
我聽聞后沉默許久。
若這是宿命,若這是情劫。
我想,這也太殘忍了些。
那告密的人被憤怒的村民活活打死,他們看著我,臉上帶著期盼。
華月不是他們的親人,可華月治病救人,教導孩子識文斷字,教導女孩刺繡針織,對他們來說,這就是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