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懂帝王意味著什麼,他們不懂前朝公主是多大的災難,他們不懂華月會得到怎樣的富貴,他們只知道,華月對他們有大恩,此去是死路,他們要報恩。
他們期盼我接華月回來,有人已經備好了干糧,要陪我去京城。
我拒絕了他們,踏上了山外的路。可我沒有去京城,我去了離京城不遠的臨州。
數年間,周啟已有半壁江山。
魏氏子弟半數歸附于他,半數仍在觀望。
我并未現身,見他坐在主位上,眉目間有了帝王的風范,長成的臉上也有了貴人之相。
可謝曇風是神明轉世。
周啟如今磨礪不足,前途未卜,雄踞一方或是主宰天下,都是他的路。
他需要長出帝王之相。
他需要我為他除掉最后一個阻礙。
20
老樹對我的到來并不意外。
樹下白骨森然,像是對我微笑。
樹說:「我知你會來!」
我問:「如今你可能庇佑我?」
樹說:「我活那日,便立下誓言,若你不離我蔭蔽,便不會受到傷害。我做到了!」
樹說:「我知你為何而來,你將我樹干剖開,會有你想要的。」
我問:「你為何要對我這樣好?」
老樹笑道:「我活了許久,很孤單,你同我說話,我便救你。」
我顫抖著手去剖他,可我的手在發抖,竟不成行,老樹由著我,沉默而縱容。枝葉伸展,將我遮蔽得風雨不侵,我幾乎要置于黑暗。
終于,我將他剖開,粗糙樹干中,是一把劍。
與其說是一把劍,不如說是一根棍,青色銹跡將其裹嚴,我不敢用力,生怕會斷掉。就在我一籌莫展之際,樹下白骨化為點點熒光,融入劍中,剎那間。
劍身銅銹脫落,露出青銅紋路,正是一把好劍。
風雨大作,烏云遮日,此劍出,可通天闕幽冥,可斬神鬼妖魔。
老樹迅速枯萎,逐漸落成飛灰,我伸手去抓,徒勞無功。
清風環繞著我,恰似一個擁抱,我不知為何極為難過,升天入地,我不知其名姓,不得其尸身。他護我三年,贈我寶劍。我欠他許多,不知如何去還。
我在此地站了三日,三日后,擦干眼淚,去了京城。
21
再見到華月時,我幾乎已認不出眼前的人。
她蒼白羸弱,再不是從前那豐滿漂亮的小公主。她著輕紗置于黃金榻上,細白腳踝被金鏈縛住,鎖在榻上,錦衾蓋住的雪白身軀上,有著斑駁傷痕。
她醒來時見我站于榻前,慌忙裹緊被褥。
她自盡三次被救三次,謝曇風以村人性命相挾,勉強換得華月不死,只是再也不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女。
她不肯吃飯,謝曇風硬灌湯藥吊命。
她自殘,宮婢當著她的面被虐殺,用的是沒有看好主子的名頭。
如此折磨之下,華月沒有瘋已是萬幸。
饒是如此,前朝也將華月打為紅顏禍水,屢次上疏要將她誅殺。
過了許久,華月對我說:「姊姊,我想起來一些事,但我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她說:「姊姊,我真的很壞,我不知道我怎麼還你!」
她流淚道:「姊姊,我知道你是我姊妹,我把骨血還你,你殺了曇風好不好?」
我同華月,乃是雙生的鳳凰。
我自睜眼看來,便知黑漆漆的世界乃是全部,溫暖的來源是阿母,身旁和我緊緊相貼的是我的姊妹。
后阿母應天命救世而去,阿父憤怒之下竟引來雷劫滅殺親子,我健壯些,擋了大部分的雷劫,落得骨肉消散的結局。
華月還未睜眼,便無意識地吸收了我的骨血,我的精魄也入了她的識海。
阿父玄明不知我二人雙生,也不知華月一體雙魂,他清醒過來后方知鑄成大錯,心中又痛又悔,萬分寵愛華月聊以補償。后我難耐黑暗,曾借著華月的身體四處游走,無意窺得曇風心境崩潰,被他和玄明上神判我為妖邪,設陣將我驅逐意欲滅殺,好在天不亡我,被我找到機會逃竄至下界。
在下界,我被我哥哥撿回家,教導我人間萬物,伴我玩耍,為我讀書。
可我哥哥誤撞曇風斬殺魔物,曇風以他為引將魔物誅殺,他是誅滅魔物的神明,我哥哥卻死在了魔物口中。
無人指責高高在上的曇風,無人在意卑若塵埃的云渚哥哥,他們就像碾死一只螞蟻,還嫌棄他臟了手。
我以精魂之身修行百年等待百年,終是找到了機會占據落于下界的華月身軀,取代了她。
我生來便是神女,我的骨血乃是神明骨血,華月天分不及我,可吸收了我的骨血,便是世間最有天資的神女。
可她并不用心修行,她有著天下最好的父親和最好的未婚夫,她只需要安然快樂地生活,自有人為她排除艱險困苦。
我用著華月的身軀修行,期盼在他們發現之前得以報仇,可就在修行圓滿之際,他們將我帶到誅仙臺,玄明上神將我仙骨剜出,救回了華月。
我問她:「我厭惡曇風,也厭惡你,可有一件事必定要你知曉,我曾見過曇風,他身上因果極重,想是吞噬國運的孽債,全由他一人承擔。
你大約不知,可你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