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地記得,當時那位公主的面紗始終遮得嚴實,他沒有看見她的面目。
但是這一次,在夢里,與當時有些不同。
夢中,那女子下車時,忽然一陣風過,吹開了帷帽的輕紗。
云舟的面目清晰的顯露出來。
夢里的蕭錚在座下探出手去,道:“是你?”
那女子不說話,目光落向他的手。
蕭錚右手的手背上有一道舊傷……
睡在簾帳中的渤陽王驟然睜開眼睛。
他挑簾而起,發現天已破曉,外頭已有朦朧天光。
他端詳著自己手背上那道疤。
那不是戰場上留下的,而是在魏都時拜魏帝折磨所賜。
第8章 、殿下
宮女換值通常都是在丑時之后到寅時前半。
蕭錚夢醒之前,云舟已經交值離去,此時已經是蕊娘侍在簾外。
每天這時候離渤陽王起床還有半個時辰,原有時間徐徐準備,等服侍洗漱更衣的宮女進來之后再上晨茶。
然而今日不知怎麼了,蕭錚比每日起得早,且無聲無息的只穿著寢衣直走到外頭來。
蕊娘都來不及低頭行禮,就直撞上蕭錚帶一點倦意的眼睛。
蕭錚似乎是在找人,目光落在她臉上又收回,一言不發轉身要回去。
難得見到這樣不加修飾的渤陽王,看起來似乎是個機會,蕊娘心中一動,忙主動道:“殿下可是有什麼吩咐?若有急事,奴婢也可替陛下梳洗更衣。”
蕭錚掃了她一眼,似是心情不佳,冷聲道:“做好你分內的事。”
蕊娘上一次搭話,明明很得他的心思,這一次不知觸上了什麼眉頭,真是君心難測,她心里嚇得突突直跳,連忙跪地道:“奴婢多嘴,殿下息怒。
”
蕭錚看也沒看她,回到暖閣中去了。
蕊娘戰戰兢兢半天,見沒有懲戒下來,這才分出心思猜測,殿下大早上的找什麼呢?夢游了不成?
過了一會,床帳外的金鈴被碰響,其余宮女內侍魚貫而入,蕭錚近前的掌事內監徐勿開始匯報一些前朝的傳話,暖閣里又和每天早上一樣忙碌了起來。
云舟本來困倦的恨不能死過去,然而回到值房,換了衣裳,解了頭發,又打水梳洗一番,等真躺在榻上,反而精神起來,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為蕭錚更衣時的種種總是莫名其妙的在腦海中徘徊不去。
她在給他脫衣服的時候,白色的中衣料子薄而柔軟,她的手指尖難免隔著布料觸到他的肩膀,手臂,胸膛,腰際。
她發現,男子的身體不僅不柔軟,反而每一寸都很堅硬,鐵鑄的似的。
云舟從小是在香粉堆里長大的,她的父親對她這種晚年所生的女兒來說,僅僅只是宮宴上一個遙遠而嚴肅的影子。
她只有三個哥哥,每一個都不親厚,太子哥哥性格傲慢,高高在上,二哥還溫柔些,與她說過幾次話,但因自矜為君子,也不肯與姐妹們廝混的,三哥心思深沉,總是跟在太子哥哥身后,氣質陰森森的,為云舟所不喜,見了都躲著走。
她從小到大,身邊摸到碰到的,只有趙婕妤柔若無骨的手,劉娘娘豐腴的臉頰,嬤嬤軟軟的肚子肉,晨霜柔軟的腰肢,和小釵瘦弱的肩膀。
所見所觸,每一寸都是馨香而柔軟的。
這是她頭一次近距離感受到觸感如此不同的軀體。
熾熱而堅硬,像剛剛鍛造出來的一柄劍,在火炭的烘烤之后,猝然入水便會變成殺伐的利刃。
云舟躺在榻上,端詳自己的指尖,蹙眉自語道:“渾身硬邦邦的,真嚇人,怪不得傳言說渤陽王能在戰馬上一刀斬一個人頭,果然恐怖極了。”
云舟將白皙細弱的小手在空中甩一甩,像要將那傳說中殺神的氣息趕緊揮散驅開似的。
勉強睡過了晌午,云舟起來收拾完畢,薛尚宮便來探望她。
如今,她與薛尚宮同為宮中的奴婢,她受薛尚宮的管束,相處的禮數自然與原來不同了,云舟向她行禮。
薛尚宮依然還念著她過去公主的身份,只側身受禮,坐下與她說話。
“昨夜里,殿下可有要茶麼?”
云舟搖頭:“沒有,我問過蓮繡,她說渤陽王殿下夜里睡下之后不喜歡叫宮人入內,也很少喚茶。”
薛尚宮點頭:“所以你昨夜一直候在外面?”
云舟道:“更衣鋪床之后,我就一直在簾外了。”
薛尚宮微不可查的怔了一下,然后故作漫不經心的問道:“殿下叫你幫她更衣鋪床?”?0?4?0?8?2?5?0?8
云舟正自疑惑,此時薛尚宮提了,便問道:“奉茶宮女做這些不算逾越職權麼?該有專門的宮人做這事的。”
薛尚宮的眼神在云舟臉上流連片刻,道:“原先自然是分的清清楚楚,但是如今既然已經換了天,那就是換了規矩,做宮女的自然只有聽殿下吩咐的份。”
說完,她輕輕覆上云舟的手,語氣變得比剛才更加和婉,:“公主,這樣的日子,可覺得委屈?”
云舟聽她還喚自己公主,垂眸道:“我哪里還是公主?命運如此,現下也不是委屈的時候,我只得先活著,才能想出辦法救我阿娘,我總不能看著她一輩子在慈航殿里做灑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