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片刻,臺上響起一陣鼓點,這是好戲要開臺了,臺下先涌起一片掌聲。
今日第一出便是北燕世子覲見魏帝,魏帝與神官在內殿密謀。
扮魏帝的伶人特意將那魏帝演得鬼鬼祟祟,引得底下人嘲弄起來。
臺上的北燕世子戲服前襟上繡著一種特殊的金色紋樣,那是官府給伶人的標識,意為特準他扮當今的皇帝,官戲本子里寫的詞,言之無罪。
那扮北燕世子的伶人都是特選出來的,身材很是英武,長相也漂亮,穿著北燕的袍子,頗有少年英雄的氣勢,他唱完一段便贏來陣陣喝彩之聲。
“崔元弼用兵詭譎,這給人貼金爍金也很有一套。”
蕭錚的手指隨著鼓點在椅背上輕點,看起來很是悠閑。
這是蕭錚頭一回出來瞧這種戲,徐勿看他心情不錯,趁機拍馬屁:“爺,這伶人唱得不錯,瞧著也順眼,但仍然沒有爺在沙場英姿的神韻,不及爺的萬一。”
蕭錚哼笑一聲:“這麼會拍馬,該叫你去馬廄里鏟馬糞。”
徐勿笑道:“給陛下的神駒鏟馬糞,是奴才的福分。”
這時,正輪到神官唱。
“世人總探那天機道,道人力微渺,稟陛下您天尊有壽,福澤未央,皆因那太陰落魏都,雛鳳成耀!”
臺上的魏帝發出滿意的笑聲。
徐勿把笑容斂了起來,這折戲在民間唱了一段時間了,之前他聽,不記得有這麼幾句呢,這說的是現在宮里那位姑娘要將來要做皇后?
他跟了蕭錚許久,多少知道這里頭事情的敏感,這種官戲,可不是誰都能改的,里頭必有朝臣的參與。
徐勿趕緊偷眼去看蕭錚。
蕭錚今日沒穿那種穩重壓抑的玄色,而是穿了件淺青色魏袍,沒了武將出身的那種殺氣,有些像世家的俊逸公子哥。
可是徐勿敏銳地發覺到了蕭錚對這段詞的敏感,只見皇帝托著茶盞不喝,只把那茶盞薄薄的蓋子,緩慢刮過杯沿,發出令人戰栗的刮擦聲。
不知怎麼的,就讓人想起處置謀反之罪的犯人時,那刮骨的刑。
徐勿他心中一緊,冷汗重新下來濕了后背。
戲臺上還在熱鬧地唱著,連扮公主的伶人也上來了,戲里是公主求魏帝不要殺北燕世子,這段倒是瞎編,只是底下的觀眾愛看。
徐勿可沒有心情看戲了,他時刻注意著蕭錚的臉色。
果然蕭錚聽了那天命皇后的一段之后,周身的氣質都冷了下來,半晌,將茶一放,起身道:
“走。”
蕭錚離去時,樓上雅間里有一位官員無意中瞟到他的背影,他一時覺得眼熟,待細看去,人已經不見了。
“那個人……在哪見過……”
此人正詫異,身邊的小廝上樓來喚道,“陸大人,李相有請。”
陸少卿聞言,連忙拿濕錦帕擦了手,隨著人出了戲樓,上轎往李相府上去了。
待從相府出來,陸少卿叉起腰來,抬頭望天嘆了口氣。
“我這回恐怕得離了胤都了。”
他從相府離去,府門口一個掃地的小廝收了掃帚,對看門人說:
“大哥,我老娘今天犯了病,我回去瞧一眼,馬上回來。”
看門人不耐道:“看在你平日孝敬的份上,快去快回,這塊地可沒旁人替你掃。”
那小廝賠笑答應一聲,走了,一轉臉那諂媚的笑容就消失不見,往無人的巷子里鉆了去。
傍晚十分,冕圖青茵陪大妃用了晚膳,回到寧和宮偏殿,思玉交給她一個錦囊。
“郡主,王爺在李相府中的眼線送信進來了。”
冕圖青茵坐下,將那錦囊中的紙條打開,看完了,塞進了香爐里。
“那暮云舟很有手段,拉攏了李相,為自己造勢呢。”
思玉道:“小姐要怎麼做?”
青茵道:“這事既合陛下的意,又不合陛下的意,他想讓暮云舟當皇后,但肯定不喜歡他的女人搞這種小動作,我們靜觀其變。”
星命皇后的各種傳言五花八門,但所指終歸一處,那就是大胤的開國皇后必須是魏女。
都城禁衛軍都統原是北燕將軍,流言傳起后當即下令嚴查,但嘴唇一碰的事情,如何禁的住?
戲文里也沒有明說,推演星象也確是如此,抓不到實證,北燕派一生氣,都城里找茬子連封幾個戲樓。
可是流言這東西,越禁百姓越好奇,越要信以為真,且那都統手下有幾個副都統乃是大魏起義的草莽出身,被蕭錚提拔上來,皇后是魏女于他們有利,自然是陽奉陰違,多有放縱。
是此,天命皇后之說越傳越甚。
云舟頭一回翻攪出這樣大的動靜,心中焦躁,亦有擔憂,清晨早早地起來,到雪后的園子里去散心。
小釵拿著玉甕,跟著她,順便收著梅花上的落雪留著給她泡茶,這梅林子走了幾圈,倒是收滿了一小甕。
“公主,別走了,再凍著了,快回去吧。”怕她冷著,小釵勸道。
云舟的秀眉依舊蹙著。
蕭錚是必然能看出這傳言是人為的,只是流言縹緲,很難抓到源頭,所以問不到誰的頭上去,但他心里會如何想,還未可知。
云舟若有所思地回到雙鳶閣,發現薛尚宮已經來了,說是陛下看天越發冷了,怕云舟感染風寒,讓她來給雙鳶閣添新炭爐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