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中還殘留著草藥的味道。
冕圖王進來行禮,蕭錚仿佛沒看見他,皇帝不叫起,跪著的人不敢起來。
冕圖卓泰魁梧的身軀低伏,貼著地面,他看不見蕭錚此刻的表情,只覺得有一道冰冷的視線正盯在他的背上。
冕圖卓泰也是戰場上殺出來的,他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這種發自內心的恐懼。
當帝王的威懾迎面而來時,再自認勇猛的人也會顫抖。
“帶進來。”
蕭錚寒涼的目光從伏地不起的冕圖卓泰身上移開,淡淡地吩咐。
門簾一掀,一個奄奄一息的人被扔進了帳中,倒在了氈毯上。
蕭錚道:“刺客被朕活捉了,冕圖卓泰,你仔細看看。”
布置刺客的事不是冕圖桌泰親自著手,他與這刺客從未見過,于是冕圖卓泰兀自裝傻道:“陛下這是何意啊?”
蕭錚看他一眼,眸中似有一絲冷笑,他道:“再帶。”
帳簾又拉開,又一個人被重重扔進帳中。
那人不像刺客不識得冕圖王,他見到冕圖王就爬起來叩首道:“屬下無用!”
這下,冕圖卓泰當真慌了。
未免被抓住把柄,刺客安排好之后,行事的手下早就提前離開了圍場,所以當皇帝的大軍將圍場包圍的時候,他才不甚擔心,沒想到,提前走了,居然還是被抓了回來……
蕭錚閉了一下眼睛道:“冕圖王經營半生,這樣的事也干過不少,不是你們做的不縝密,而是朕太了解母后了。”
冕圖王這時想起了慶國公的話,當即認罪叩首道:“此事都是臣一人所為,與旁人無關。”
“無關?母后忽然起了殺心,這里頭沒有你那聰慧的好女兒借刀殺人的妙計嗎?”
冕圖卓泰冷汗如雨,他咽了一下口水,求道:“青茵年紀尚小,她哪里有什麼心機,更沒有那樣的膽量,她不過是個閨中的無知女子罷了……臣也是一時沖動,此事全然與旁人無關吶。”
北燕派以太后為首,抱成一團,出了事情也覺得要依靠太后保自己,都在極力撇清太后,這在蕭錚看來,幾乎已經快成了另一個小朝廷了。
蕭錚沉默片刻,緩緩放下了朱批的御筆,然后驟然抬手,將案上的墨石硯臺狠狠砸向了冕圖王的頭臉,冕圖卓泰登時血流劈面。
他聲如雷霆。
“你到底是誰的臣!”
冕圖卓泰被砸倒在地,只覺頭痛欲裂,腦漿翻攪,鮮血流進眼睛里,滿目血紅。
“是……是陛下的臣!”
蕭錚起身,走到冕圖王面前,每走一步,靴子底都碾過冕圖王漸在地上的血珠子。
他淡淡道:“如今大胤最南的屬國是南茲國,南茲國再往東南,便入海,海上還有幾個荒僻的島國,既然你的女兒如此無辜,朕看郡主身份也委屈了她,不如朕封她做公主,送到那島上與族長和親,為我大胤立功可好?”
蕭錚的語氣仿佛恩典,而冕圖王已經心底冰寒。
那南方的荒島上哪有國?不過是些茹毛飲血的野人罷了,莫說青茵,就是男人送到那島上去,也是等于去死。
蕭錚踱步到冕圖王另一頭:“冕圖卓泰,你畢竟功勛赫赫,朕也不愿意傷咱們北燕人的心,朕可以保你們不死,甚至還能保住你這張老臉,只要你能想得明白。”
冕圖王抬頭,他低伏在地上仰望這年輕的帝王,忽然有一種醍醐灌頂般的清明。
是他一直以來都想錯了。
他們這些人費盡心機爭來爭去,什麼北燕,什麼大魏,多少好處爭到家里又能怎麼樣?天下是皇帝的天下,爭到最后,連他們自己也不過是這個人兜里的東西罷了。
臣就是臣,遇見鐵腕的君王,絕不該去爭人家不想給的東西。
冕圖卓泰如被冰水澆脊骨,清醒了個透徹。
他再次深深叩首,道:“小女資陋德虧,不堪為后,現民間尊奉魏女,天命皇后不可違逆,臣今夜就聯合北燕諸部首領進表,推舉魏女暮氏為后!且為報陛下饒過小女一命的恩德,臣冕圖卓泰,愿意歸還陛下所賜燕山以南所有土地,自此返回北燕為陛下守舊都,無召終生再不過燕山!”
當冕圖卓泰走出王帳,迎面便是被風卷起的雪霰子撲了滿身。
冰涼的雪打在粗糙的臉上,那涼意終于叫他確信,他是活著從那帝王的震怒里走出來了。
從王帳前匆匆經過的宮女抬頭看了他一眼,嚇得脖子一縮加快了腳步。
冕圖卓泰這才想起來自己現在的模樣大概不好看,伸手一抹額頭,手上一片鮮紅。
剛叫皇帝砸的這個口子,血竟然還沒止住呢……
他想起慶國公,想起太后,不由得在心里嘆。
大難臨頭各自飛吧,皇帝給了他冕圖部臺階,他不得不緊著走下來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什麼北燕派的利益,太后的家族,那可都顧不上了。
雪越下越大,灌進脖子里,冕圖卓泰脖子一涼,打了個冷顫。
……
因為下雪,云舟的氈帳里加了炭盆子,燒的暖熱。
小釵拿著鐵鉤子撥了兩下通紅的炭塊,然后繞到屏風后頭幫云舟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