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又多又密, 一路燃燒蜿蜒而去,將深沉的墨色天幕都耀得發紅, 像快紅燙的烙鐵。
其實勒桑騰炎不太想這個時候見到那個人, 他風雨兼程回來得很匆忙, 來不及洗沐更衣,渾身都是血與火的氣息, 臉上亂七八糟的胡茬還來不及刮干凈, 實在有些邋遢,他怕這個樣子唐突了她。
但她既然愿意來迎接他,已經是天大的恩典, 他的心中還是為此雀躍。
勒桑騰炎騎馬向前, 經過兩旁那一團團的火焰, 心中覺得自己此刻仿佛是在穿過奈何橋, 從戰場的地獄一步步重回人間的殿堂。
而那個高貴的身影正在路的盡頭等他。
光是望著東宮那輛熟悉的馬車, 堂堂的平南將軍提韁的手心就微微發了汗。
此去已經整一年了, 他已經有一年沒有見過那少女的模樣。
他將戰馬停在馬車三步之外, 聽見里頭傳來的聲音:“將軍辛苦,不必下馬行禮。”
車簾被侍女掀開,露出里面嬌麗的身影,升平還是那樣,從不刻意用濃烈的顏色襯托自己,總是隨心穿淺色的衣裳,她穿著月白繡淺金的裙衫,頭上帶著金鑲玉的常服冠冕,眸色淺若琉璃,微笑著看著眼前風塵仆仆越發威武的凱旋將軍。
“好樣的,沒給本宮丟臉。”
火光悅動,掩住了將軍銀色帽盔下臉上騰起的紅云。
英武而冷峻的將領心中此刻正活蹦亂跳著一只因被夸獎而歡悅不已的大狼狗。
那看不見的尾巴在瘋狂欣喜地搖動。
升平捕捉到他眼中閃爍的星芒,道:“今日進城之后好好休整,父皇明日朝后要單獨召見你。
”
……
承天殿里,朝后,只有皇帝和勒桑騰炎二人,那至高的王座上的聲音宣布了一項恩典,騰炎謝恩之后,殿內便陷入了死寂。
勒桑騰炎跪了一會,幾乎要以為剛才自己是聽錯了,陛下給的不是恩賞,而是治了他什麼罪。
但他不可能聽錯,皇帝陛下剛才分明說的是要將升平公主許配給他。
不,是將他許配給升平。
這明明是好事,可殿內的氣氛為何如此嚴肅而壓抑……
又過了良久,皇帝終于開口:“勒桑,升平是朕自小親自教養,你可知在朕的心中,這世上任何男子都配不得升平一根手指頭?朕給你們賜婚,你可知對你最大的要求是什麼?”
勒桑騰炎瞬間明白了皇帝為何情緒不悅,他身子伏得更低,答道:“回陛下,忠誠。”
“你明白就好。”
“請陛下放心,勒桑一族永遠忠于蕭氏,末將此生愿為陛下與升平殿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蕭錚磨了磨牙齒,道:“升平還算滿意于你,成婚前還叫你隨侍東宮,你要記得,你們永遠先是君臣才是夫妻,不可得意忘形,不可無禮僭越。”
“末將謹遵圣命!”
再次見到升平時,勒桑騰炎的心情無比的復雜。
眼前這位少女,是他需要鞠躬盡瘁去輔佐的未來君王,但同樣也是他未來同睡一帳,可擁可親的嬌美妻子。
一時之間,他竟不知該說些什麼,想著皇帝的警告,只好按下喜悅不表,依舊執君臣禮數,保持距離。
升平暗暗觀察他,覺得有些好笑,問道:“我父皇與你說了什麼?是不是叫你不許僭越?那我告訴你,也不必太死板,有時候也可以僭越。
”?3?5?3?9?0?2y
私下里她不再稱本宮了,這讓勒桑騰炎心中越發亂了,英挺的眉眼少見地露出無措來。
可此時升平朝他伸出了手:“扶著我。”
那只手比他的大手小整整一個指節,那樣白而柔軟,似托著一捧新雪。
勒桑騰炎小心翼翼,輕輕合攏手心帶著她在池塘邊散步。
他昨天剛在承天殿中對皇帝信誓旦旦,現在就摸到了升平殿下的手,若叫陛下看見了不知會不會砍了他的頭。
可他不想撒手。
“為什麼在軍報里夾各種花朵給我?”升平倒是不扭捏,由他扶著,邊走邊問他話。
騰炎道:“覺得光是軍報不好看。”
“就這樣?”
“嗯……”騰炎摸摸鼻子。
“我以為你知道那些花的意思,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升平似乎有些可惜。
騰炎瞬間有些著急:“殿下永遠不會自作多情!”
他當然知道那些花的意思,他只是不好意思說,覺得……僭越……
升平停下腳步,回頭看他,認真道:“我要聽你不加掩飾的心中所想。”
“此時此刻嗎?”
“自然。”
“可是不加掩飾的話不好聽,也不合禮法。”勒桑騰炎還是有點抗拒。
“沒關系,我恕你無罪。”
“那我說了……”
“說吧,你眼下心中所想。”
勒桑騰炎一咬牙開口道:“我不僅想牽殿下的手,還想摟殿下的腰,脫了殿下的鞋襪,摸摸殿下的玉足和腿……”
升平:“……”
勒桑騰炎看到升平震驚的神色,也尷尬地咳嗽了一聲:“人之大欲,不加掩飾的話就是這麼粗俗。”
升平轉過身去,拿后腦勺對著他,頭一次說話有些卡殼:“你……你以后心里不許這樣想……”
“末將做不到。”
“那想了不許表現出來。
”
“是,殿下。”
……
鳳梧宮照舊歲月靜好,唯有皇帝來時總是當著皇后的面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