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從不懷疑阿兄此時此刻說出這句話的真心,但可惜,真心因為利益瞬息萬變。
我沒想過,我有一天會成為他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釘,肉中刺。
3
父皇在遺詔中給了我輔政權。
朝野震驚,自古沒有女子執政的先例。
但那時父皇猝死,好多事來不及安排,阿兄又剛登基,政事繁雜,群臣也顧不上什麼祖宗家法。
直到我展現出高度的政治才能。
有天我和阿兄從南書房出來,聽見兩個大臣議論:
「陛下臨危受命,卻不亂陣腳,倒是難得。」
「陛下確實沉穩,不過你發現沒,那是因為有定國公主在,在治國謀略上,定國公主博聞強識,有她輔政,陛下才如虎添翼。」
「先皇不是曾嘆,可惜定國公主不是男兒身……」
「若她是男兒身,這天下……」
話到這里戛然而止,但我和皇兄都知道,他們未盡的話里是什麼意思。
我偏頭去看皇兄,皇兄神色自若,只是眼底晦暗不明,笑著對我說:「別慌,他們說的倒是實話,你若是男兒身,這天下大概輪不到我來坐。」
我低下頭,看見皇兄掩在廣袖中握的發白的拳頭。
那之后我竭力低調,但我和皇兄的關系還是越來僵。
有一次皇兄和朝堂大臣爭論賦稅。
皇兄登基后擬重征個稅,他身后是各大世家貴族,他要討好這些鞏固他統治的中流砥柱。
只有農商苛捐雜稅,苦不堪言。
那位大臣是朝堂元老,剛正不阿,向來以直言不諱出名,堅決反對皇兄的決定。
最后爭論的急了,那位大臣脫口而出:「陛下還是回去和定國公主商議后再來答復臣吧。
」
滿朝寂靜,皇兄將面前的一盞茶揮落至地上,勃然大怒。
我聽見他質問母后:「為什麼,為什麼,從小到大,人人都說我不如蕭鳶,即使我再不如她,她也只是個女流之輩,他們那些人是不是忘了,誰才是他們的君主?」
母后的聲音悲凄,說:「她到底是你親妹妹。」
那之后阿兄再不會拿政事問我,我也謹慎小心,循規蹈矩的游山玩水,老老實實的做我的長公主。ყž
漸漸淡出朝野,倒也不礙眼。
但還是阻止不了命運的齒輪往前轉動。
我和阿兄的矛盾擺在明面上,是始于我殺了參知政事家的獨子王炎。
事件很簡單,是所有戲本子里都被寫爛的橋段。
一個上京趕考的秀才和青樓里的花魁私定終身,參知政事家的這位獨子王炎是這位花魁的入幕之賓。
這位花魁是個性情中人,和秀才定下婚約后就不再接客,對王炎不卑不亢的誓死不從,惹惱了這位大公子。
于是他冷冷笑著,給老鴇黃金百兩,又從東郊破廟請了數十位乞丐。
這位花魁死在被贖的當夜,尸體被一個破席子草草卷了兩圈扔到了亂葬崗。
這個秀才也是個重情義的,一路告到大理寺,但可以想見官官相護,這個案子不過草草了事。
王炎大概是看這個秀才垂死掙扎的樣子好玩,像貓逗弄老鼠那樣,也不打死秀才,只將他打得半死不殘的吊著一口氣,讓他在求告無門中一點點的體會什麼叫絕望。
直到這個秀才攔住了我的轎子。
4
我接了這個案子。
人證、物證具在,我父皇是個賢明的君主,他立下的衛國大律,皇親貴戚犯法,也與庶民同罪。
我將這個王炎緝拿下放到大理寺的牢獄里的那天,阿兄來我行宮看我。
他像哄一個調皮不懂事的孩子一樣,語氣溫和的對我說:「阿鳶,今天王閎上奏,求朕饒他兒子一命,你氣出夠了,就趕緊讓大理寺放人。」
「王家是名門世家,勞苦功高,他兒子不過失手打死了一個妓女,就是打死十個妓女,也不值得你這樣大張旗鼓。」
他語氣平靜,但不容置疑。
我看了他一會兒,然后笑笑,問他:「阿兄,妓女也是一條命,那是你的民。」
頓了頓,我問他:「你當年,也是這樣看待清荷的嗎?」
清荷是我的貼身侍女,她是個非常溫柔的人,照顧人來細致體貼,笑起來眼睛瞇成月牙,聲音又輕又柔,一句句喚:「小公主,小公主……」
沒有人不喜歡她,包括阿兄。
那時候母后經常說等我稍微大一點,就將清荷嫁給我阿兄當良娣。
阿兄以后是要當皇帝的,無論怎麼看,這對清荷都是一個很好的歸宿。
我那時候不懂,問清荷愿不愿意嫁給我三哥。
她當時給我梳著頭發,嘴角含著笑,但是眼神惆悵,我聽見她嘆氣:「奴婢只想一輩子照顧小公主。」
我當時還以為她只是害羞,還笑:「那以后你獨守閨中,可不要怨我呀。」
她也笑。
清荷沒有給我三皇兄當良娣,她死在十六歲。
那時候我們幾個兄弟姐妹陪父皇出宮祈福,我在那晚高熱不退,清荷去給我找太醫,然后再也沒回來。
等我燒退了,睜開眼,才有人跟我說清荷撞上了大皇兄,被大皇兄看上了。
她誓死不從,后來她就死了。
我沒看見清荷的尸體,只知道三皇兄跪在父皇面前聲淚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