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一定要收下。」
我看著我的身體挺直端坐著,從箱子里拿出三個銀錠像打發乞丐似的扔給胡屠戶。
后者欣喜若狂。
整個屋子只有兩個人沒有盯著銀錠。
一個是失去身體的我,此刻我正眼巴巴看著母親的尸體,淚流滿面。
還有一個人,是張娃子。
我和他對視的一瞬間,他似乎穿過我的身體看見了我。
11
張老爺送了宅子。
母親被我的身體隨意埋在了地里,這等不孝的行為,若是往日,能被鄰居們的唾沫淹死。
可現在,無人敢說。
越來越多的鄉紳士族來到范府,中了舉人之后的第五日,我又見到了于襄。
他們身上的臭味已經不見,徹底融入成人。
我迫切地想見到張娃子,不知為何,他給我一種與眾不同的感覺。
或許他能救我也說不定。
我知道當我把希望放在一個乞丐身上的時候,就已經瘋了,可我別無他法。
收回思緒,我聽見對面的于襄談及到破風觀:「范兄,破風觀香火旺盛,現打算重新蓋個道觀。」ӳƵ
我的身體回話:「應該如此。」
又聽于襄道:「破風觀前有很多乞丐討食,其中一個叫張亞子的有些奇怪。」
二「人」沉默了一陣,我的身體道:「張真人未說什麼。」
我默默看著他們,心里默念著「張亞子」三個字,原來我一直搞錯了那乞丐的名字。
深夜,我入了張亞子的夢,與我一同入夢的還有于襄以及眾多學子。
這些去拜了破風廟的文昌帝君的人,一眼都望不到頭。
我排在末尾,踮起腳往前看。
人們都在張望著,不知道自己怎麼來到了這里,而我在找張亞子。
突然一道聲音傳來,響在每個人的耳邊:
「我乃文昌帝君。」
所有人抬起頭,望向天空正中的張亞子。
他已褪去了乞丐模樣,左手執筆,右手書卷,神情肅穆。
眾人連忙下跪,登時全是人們的哭喊聲。
文昌帝君道:「科舉本是好事,若形成執念,便成了壞事。
「根源就在那破風觀的文昌帝君像。
「你們是大明的根基,毀了你們,就毀了大明。
「那邪祟并無法力,你們只需要毀了自己請來的邪像,就能回到自己身體里。」
有人問:「若毀了它,我還是舉人嗎?」
文昌帝君輕笑幾聲:「這要看你們自己的本事了。」
我急切萬分:「還問什麼?你們供奉的文昌帝君像是邪祟,當然毀了它!」
說罷,眾人變了臉色,有很多人回頭看我,于襄呸了一身:「范進,你可要想好,如果毀了,你不是舉人怎麼辦?
「現在的你,雖然沒有自己的身體,但「范進」這個名字,可是范老爺啊。」
文昌帝君搖頭,片刻后消失不見,只余下一句話:
「待你們醒來,會有一刻掌控身體,毀與不毀,皆有心定。」
隨著話音消逝,我回到了范府,此刻那邪像正在正堂中,我動了動手指,松了口氣。
只有一刻鐘的時間。
我拿起邪像,竟十分沉重,心里回想著文昌帝君,以及于襄那聲斥問。
如果我真的摔了這邪像,沒了官,該怎麼辦?
我究竟為什麼要科舉?
為的是富貴傍身還是百姓安定?
如果我不是舉人,難道我就不能為百姓做事了嗎?
現如今我范進成了舉人,可西鄉村的鄰里真的看得起我了嗎?
我的老母親成了亂墳,無人祭奠。
我的娘子獨守空房,如同寡婦,這不是我范進想要的!
念此,我高高舉起邪像,猛地砸在地上。
在這一瞬間,身體里躥出幾團黑霧,那掉落在地的碎塊也從墨黑色變成了灰白。
我靜靜站在原地,一刻鐘過去,我能走能動,隨即喜極而泣。
第二日,天光乍亮。
下人來報,于襄死了。
下人口中不是于老爺,而是秀才于襄。
一夜之間,大明的才子死去一半,破風觀沒了張真人,也沒了王安祿。
我還是舉人,但我并沒有多麼欣喜。
正如文昌帝君所言,我們是大明的根基,是大明的將來,卻有這麼多人,為了一己私欲,任由邪祟剝奪身體。
這樣的根基真的牢固嗎?
我退回了張老爺的幾千兩白銀,重新拿起書卷,抱著試試的心態,在接下來的幾年里,考中了進士。
五十八歲那年,我是山東學道,掌管山東學子的教育。
我不知道還有幾年能活,亦不知道二十年的壽命是否回來,但我很平靜。
我盡我所能,讓這里的學子書生腳踏實地認真讀書。
我不推崇必須科舉,也不要求人人會四書五經。
我告訴所有人:「皆由心定。」
-完-
十五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