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人指的是誰,我們心知肚明。
可眼下最要緊的是趕緊想辦法逃出去。
我轉身將僅剩的茶水倒在帕子上,讓裴蘭捂住口鼻。
我倆一起拼命的撞擊著房門。
可房門卻始終紋絲不動。
隱隱地,我聽見一片哭喊之聲。
杜時言和裴緒在二樓。
二樓的窗戶臨街。
若他們醒來,跳窗而出,肯定能保全性命。
可杜時言喝了好多酒,裴緒腦子又不清醒。
婆母呢?
她也在二樓。
跳下去的話,她的身體受得了嗎?
裴蘭無力地倚在我的懷里。
「嫂子,對不起,是我們拖累了你。」
我抱著她,輕聲安撫道:
「說什麼傻話呢。我們是一家人,到陰曹地府也不分開。」
火勢越來越大,濃煙越來越多。
意識渙散的瞬間,有人劈開了屋子,一瘸一拐地沖了進來。
是裴緒。
我的夫君。
13
杜時言跳窗時摔斷了腿,暈倒在街邊。
幸好裴緒也醒了過來。
他雖然腦子混沌,但好在知道砸門救人。
崔大人也去而復返,帶著衙役和鄰人一起幫著滅火。
卻發現滅火的水里竟然摻了油。
這場大火,還是將沙灣酒樓燒得干干凈凈。
總共二十三人被活活燒死。
昨夜留宿在酒樓的六名士子也在其中。
我的婆母也未能幸免。
二十三個鮮活的人一夜之間變成一堆焦黑的骨頭,靜靜地躺在地上。
我望著癡傻的裴緒,以及依然昏迷不醒的杜時言,心下一片悲涼。
我們三人自小一起長大。
裴緒要走科舉。
杜時言想開酒樓。
而今,裴緒癡傻了,杜時言的酒樓毀了。
我們來京都奔波一趟,最終一無所有。
這就是賤民的一生嗎?
生如螻蟻。
死如塵埃。
不會留在一丁點痕跡。
14
崔大人赤紅著雙眼,抬腳將一男子踹翻在地。
「說,是誰派你來的?」
原來,這便是昨夜縱火犯中的一個。
我摸起板磚,沖過去就想砸死他。
崔大人卻死死攔住了我。
我緊緊攥著板磚,滿臉淚痕。
「崔大人,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裴緒高中探花時,我便應該主動與他和離的。我是屠戶之女,福薄命賤,根本享不了富貴。或者,當初那個女人看上裴緒時,我就應該投湖自盡,自我了斷的。若我早有這番覺悟,裴緒就不會癡傻,婆母也不會死,那些無辜的士子也不會死。」
「我不該得罪長公主。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那些士子,他們還是孩子,他們原本該有錦繡前程的……」
崔大人眼眶紅得快要滲出血來。
「裴夫人,你沒錯,你一點都沒錯!錯得是那些仗勢欺人、草菅人命的惡魔。」
「這次,我一定親手將他們送進地獄,還你一個公道。」
他說得鄭重其事,一點點掰開我的手指,將磚頭奪了下來。
「裴夫人,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我當然信他。
他一直是個好官。
當日,我上香回府途中,五名盜匪攔截了我的馬車,企圖毀我清白。
裴緒以性命相搏,才讓我免于受辱。
這件事在當時鬧得沸沸揚揚。
明明我是受害者,京都卻流傳了許多風言風語,斥責我不守婦道,沒有以死殉節。
流言甚囂塵上,到最后竟演變成我水性楊花,白日宣淫,被裴緒撞破才編出這一套說辭。。
我處處遭人白眼,侮辱謾罵,整日神思恍惚,憂慮成疾。
裴緒原本不想張揚的,可見這般光景,當即憤而報官。
可這案子無人敢接。
當時便是崔大人沉著臉應了下來。
他說:「天子腳下,朗朗乾坤,豈可令魑魅魍魎橫行!」
很快,那一伙盜匪以及造謠中傷我的人都被抓獲了。
可惜,他還是沒能還我清白。
他還沒來得及審案,那五人便死了。
被人毒死在刑部大牢。
你看,如今又是驚人的相似。
重來一遍,又能有什麼不同呢?
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我們都知道是誰干的。
可我們拿她沒辦法。
15
可這一次,崔大人發了狠。
他將抓獲的縱火犯和自己綁在了一起。
整整七天。
他與縱火犯同吃同住,寸步不離。
按規定走完了所有的審理流程,他終于拿到了口供。
果然是長公主的貼身女使花錢雇他來縱火的。
焚毀的沙灣酒樓前,停放著二十三具燒焦的軀體。
民眾自發前來祭奠亡靈。Уȥ
可審理到最后,所有罪責竟全被推在女使身上。
女使被責令凌遲處理,死者也被強行安葬,案件即將草草收場。
案情公布,京都百姓無不義憤填膺。
一大批人自發走上街道,游行示威,要求官府揪出幕后兇手,還死者一個公道。
事情鬧到現在,圣上才發現他已經保不住長公主了。
又折騰了半月有余,圣旨終于頒了下來。
杖責長公主三十大板,褫奪封號,貶為庶民。
并責令其搬出公主府,另擇湖心別院居住。
崔大人宣讀圣旨時,我忍不住感嘆道:
「好重的處罰哦!」
「二十三條鮮活的生命化為枯骨,換來的便是這樣一個公道嗎?」
我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崔大人愧疚難安,再也不敢來見我。
我知道,這不是他的錯。
世道如此,我們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