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報了仇,卻沒有想象之中的快感。
反而是一種難以言說的復雜感受。
多年的仇恨終于解脫,沈煊回望自己這一路的走來,竟對自己充滿了無限的厭恨,唾棄。
沈煊不知道他這是怎麼了。
他殺了太多太多的人。
多到,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怪物。
沈煊在姜繡懷中嗚咽出聲,豆大的淚珠一顆顆的滑落,他像一個受了傷的小獸。
先前,他想報仇。
為此,他付出了太多的代價。
無論是年少時想去會稽山的夢想,亦或是兼濟天下的抱負。
他殺戮太重,仙門不會收他。
他替淵王做了很多壞事,何談兼濟天下呢?
現在,仇報完了,他只想和懷中的少女回到南海村。
四.
為此,淵王登基時,他只做了個五品中郎將。
是他,也是淵王的意思。
淵王疑心多慮,沈煊功高蓋主,十分忌憚他。
沈煊可以為他所用,但絕不能大權在握。
大殿寂靜,沈煊看向身居龍椅的淵王,第一次彎下了挺直的腰:“陛下,臣想回家種田了。”
皇帝問他為什麼。
他只說了幾個字:“青山有思,白鶴忘機。”
意思是,我常常羨慕青山安詳寧靜,好像在凝神沉思,也羨慕以前的隱士們以鶴、梅為伴,忘記了人世的權謀機變。
良久,皇帝點頭,答應了他。
可還是在放他離開的時候,食言了。
“沈煊,你知道朝中,有幾人真的全心效忠于朕嗎?”
皇帝苦笑出聲:“武將僅你一人,其余人雜念太多,朕不敢讓他們去嶺南。”
嶺南十三城,有昔日七王殘余的勢力在那。誰也保不準,朝廷派出去的將軍,會不會與他們為伍。
沈煊心中毫無對權勢之念,只有他,也只能是他去。
況且,先前就是沈煊在八王之亂時打退了南蠻軍,只有他去,勝算才能更大些。
沈煊沒有說話。
皇帝施壓了幾分威嚴,他淡淡的開口:“你的夫人,被朕下了毒,若無解藥,她定血流而亡。”
沈煊僵在原地,許久才回過神。
他從齒縫間擠出一點聲音:“臣,領命。”
皇帝看著走出大殿的那道身影,無力的閉上了眼。
若不是他受了重傷,他一定會放沈煊走的。
但皇帝不知道,沈煊在與最后一王決戰時,為了救他,散盡了半身武功。
他并非之前那個,戰無不勝的沈煊了。
五.
沈煊親自領著宏兒去了會稽山。
先前的那位仙長認出了他,卻也只能眼神悲憫的看他嘆息一聲,從他手中牽過宏兒的手。
宏兒被領著上萬層階梯的時候,他回頭看了沈煊一眼,掙脫了仙長的手,跑到沈煊跟前,遞給了他一個小藥丸。
“這是母妃讓我給的藥,可以解毒的。”
“這樣,娘親和爹爹,日后就能有自己的小孩了。”
宏兒看著沈煊認真的說。
沈煊蹲下身子,撫了撫他的頭,語氣溫柔:“阿舷,但你也一直都是爹娘的孩子啊。爹爹三生有幸,方能做你的爹爹。”
他語氣認真起來:“阿舷,若你能有功德圓滿那日,切莫忘記身后的蒼生。眾生疾苦,你該去看看人間。”
他摸著宏兒的頭,一字一字的說:“切莫喪失本心。”
宏兒點頭,乖巧的說:“我知道了,爹爹。”
宏兒被仙長帶走了,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眼前。
沈煊看著眼前仙氣繚繞的會稽山愣神了很久。
何曾幾時,這里也曾是他想來的地方。
六.
到達嶺南那日,沈煊便知道,這嶺南是守不住的。
這次,是南蠻王親自出征。
先前從他對抗的不過是些小嘍啰。
軍心渙散,糧草不足,他又散了半身武功。
他唯一能做的,只能與嶺南十三城共進退。
嶺南是他的家。
他要守住。
盡管不是南海那個小村,但能死在這,未嘗不是回家了。
但命運捉人,他想守城,卻守不住。
嶺南十三城,皇上準備割給南蠻王。
但明明,何將軍來了。
明明他們,是有機會戰勝的。
但皇帝有令,不準他們發兵。
他愧對當日的百姓,亦愧對身上的戰袍。
他這一生,想要干的事,除了報仇之外,竟無一兌現。
沈煊心中的怨恨幾乎要吞噬了他。
他絕望的想,既然皇帝對他如此不仁,為何不反了他?
南蠻王看中他的謀略之才,許他丞相之位,許他大權在握,讓他可以不再受人擺布,許他和姜繡平安一生。
在那個月夜里,他心動了,貪念如潮水般從內心生出涌出。
尤其是,讓他不用再受人擺布這一條。
他想起先前因為皇帝殺過的人,他想起逐漸變得瘋魔的自己,想起被皇帝下了毒的姜繡,想起了同他一樣,即將要失去家園的嶺南百姓們……
他恨極了他所效忠一生的皇帝。
沈煊這一生,總是被動的活,他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
如果南蠻王說的都是真的,那他便可以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但沈煊并未當下應允,他不知道,他到底該不該應。他心中,終究是有所牽掛。
南蠻王只是笑著離開了,他篤定,沈煊一定會答應的。
他開的條件,實在是誘人。
七.
嶺南的百姓大多聚集在慈念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