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陛下哪怕什麼都不說,只要陪著裴云若,她心里就會好受很多。
但陛下終究不是她一個人的陛下,他還有天下萬民。
那年徽州水患,莊稼全爛在田里,幾十萬人流離失所,張著嘴等朝廷的救濟糧,陛下再心痛也必須打起精神去處理政事。
裴云若一直是個清醒的人,唯有這一次她越了界。
她攥著陛下的手哀求,「陛下讓臣妾待在明政殿吧,只要離陛下近一些就好。臣妾不會打擾陛下的。」
從來對裴云若千依百順的陛下第一次拒絕了她,「沒有后妃進明政殿的規矩,你聽話,朕處理完政事就來看你。」
裴云若不肯放手,陛下便蹲下來,手覆上裴云若的臉,輕輕地拍了拍,冷冷道:「榮妃,你越界了。」
一句話叫裴云若陡然清醒。
她放開手,陛下走掉了。
事后她很自責地對我說:「姑姑,是我錯了,他是陛下,我怎能要求他為我拋下蒼生。我怎能做這樣的蠢事。」
6
陛下很長時間沒有踏入青鸞殿。
這也算是陛下給裴云若的一個懲罰。
裴云若再不曾越界。
陛下不來的日子,她就替他好好打理后宮。
只有每月月初月尾,例行向陛下稟賬時,才去見他。
因著裴云若治理有方,二月后宮無人受到苛待,卻節省下近一萬兩開銷,陛下合上賬簿贊許的點點頭,伸出手親自將裴云若扶起,「愛妃辛苦了。」
他們這才重歸于好。
三月初七是陛下的二十歲生辰,自然交給裴云若來操辦。
陛下是年輕人,不好那套咿咿呀呀的傳統壽宴,裴云若便別出心裁的辦了一個馬球會,遍邀京中馬球打得好的公子小姐,組隊來賽一場馬球。
這場馬球新奇便新奇在,以男女兩隊對抗。
陛下想到那些嬌滴滴的世家小姐便笑了出來,「這怎麼打?」
裴云若便笑,「陛下可別小瞧了我們女子,要同臣妾賭一局嗎?」
陛下欣然允諾,兩人開了一個賭盤。
那日裴云若打扮得明艷大方,坐在陛下身邊,光彩耀人,不少人的眼光直往高臺上瞥,陛下瞧了便笑,「他們在看你呢。」
裴云若當時正給陛下剝著一粒枇杷,聞言只是笑笑。
馬球開場,陛下忽然眼睛都直了,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我順著陛下的眼光看過去,是一群英姿颯爽的世家小姐們,穿著鮮艷的馬球服入場了。
其中最耀眼奪目的,是領頭一位。
她姿態極佳,哪怕在騎馬,上半身也挺得筆直,脖頸纖長。
日光下,面龐白得耀眼,杏眼大而清澈,全場矚目。
御馬追球時,目光專注堅定,進球后與同伴大笑歡呼,笑的眉眼彎彎,是宮中絕沒有的活潑顏色。
「這是誰?」陛下激動地問道。
陛下身邊的大太監上前答道:「這位是左丞相的千金。」
我聽說過這位傅小姐,她從小便是丞相的掌中寶,看也知道,那樣清澈明媚的眼神,若非萬千寵愛于一身,又怎麼養的出來呢。
陛下眸光大盛,他轉過頭去問裴云若,「榮妃,你看,她怎麼樣?」
裴云若剝枇杷的手一頓,笑道:「極好。」
其實陛下也不需要裴云若回答,他親自走下高臺,目光灼灼地將傅家小姐親自扶起,初次見面便賞了她一件配在身上多年的龍紋玉佩。
那時我們都還沒察覺到這意味著什麼。
裴云若專寵的這些年,后宮并非沒有新人,但無人能夠撼動裴云若的地位半分。
直到陛下苦惱地問裴云若,「到底該怎樣討一個女子歡心?」時,我們才忽然驚覺,陛下這次,是真的,墜入情網了。
他富有四海,器宇軒昂,卻唯獨在傅舟舟身前,低下了高昂的頭顱。
半夜陛下急詔裴云若去明政殿,裴云若甚至來不及梳洗,只得隨手挽了個髻,披了件斗篷,原還擔心陛下會嫌她失禮,卻不想陛下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穿的什麼。
她一進殿,陛下便迎了上來,雙眼亮亮的,他說:「榮妃,快來替朕選一選,朕明日穿什麼好?」
裴云若便認真地給他選了一身絳紫色銀紋龍袍,銀線繡制的祥龍栩栩如生,穿在陛下身上,將他襯得身姿頎長,英武不凡。
陛下很滿意裴云若為他選的這一身,他說:「你說她會喜歡嗎?」
「她?」裴云若不確定地開口問。
「對。」陛下陷在欣喜當中,全然不曾察覺裴云若,「朕從來沒有這樣喜歡過一個女孩。榮妃,你說,朕娶她做皇后怎麼樣?」
陛下背向裴云若在打量鏡中自己這身新衣裳,我在他看不見的角度,發現一剎那間,裴云若眼中的亮光熄滅了。
我很想質問陛下一句,娶她做皇后,那這些年陪在你身邊的裴云若算什麼呢?
天子一言九鼎,你那時說的話便都如夢過無痕了嗎?
但我謹記自己的下人身份,未敢開口。
裴云若臉上沒有半分不滿,甚至于笑盈盈地打趣陛下,「陛下何時這樣心急了?」
陛下懊惱地垂下頭,「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歡她,如果可以,朕明日就想立她為后,把她藏在朕身邊,不準任何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