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錯——
我顫抖著睫毛,抬起眼來,看見徐晝完全冷下的神色。
此時此刻,徐晝的眼中便只有我的身影。
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我,面若冰霜。
在這樣沉寂的氛圍中,我終于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些什麼。
我張了張嘴,喉嚨一陣酸澀。
而站在我身前的徐晝,也微動了動唇瓣,但他到底什麼也沒說,只是原本垂在身側的手臂忽然抬了起來。
就在他手指即將觸碰到我的時候,我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
「薛……」
「所以,為什麼要來。」
我呢喃著說出這句話。
這句話落地之時,徐晝的手徹底僵在了半空中。
而我……
卻連抬頭看他的勇氣也沒有。
「我在這里練習得好好的,你為什麼要過來,為什麼非要我回去?」
半晌,徐晝的聲音如風一般輕緩地響起,只是透著我從未聽過的無能為力:
「乖囡,和我回家吧。」
就像小時候生病時一樣。
徐晝在哄我。
他又把我當小孩子了。
可是,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從失去父母那一年開始,我就不敢再做小孩子。
我的整個世界,便只剩下圍棋。
剩下……
剩下徐晝。
似乎有聲音在不斷地動搖著我,和徐晝回去吧。
回去吧。
回到徐晝的身邊。
心神恍惚之間,我卻突然想起判負的那天晚上。
那充斥著失望、懷疑、甚至辱罵的新聞。
那一整夜未熄的燈光。
那條擁有主角的朋友圈。
「那是徐家。」在這樣的恍惚中,我聽見自己如此說道。
門被打開、關上。
我幾乎是逃一般地離開了房間。
太任性了,薛春。我這麼對自己說。
但我又覺得自己并未做錯。
黃昏落下,夜幕降臨,燈光便也一盞接著一盞亮起。
而在這冬轉春之際,櫻花已于夜晚悄然綻放。
這里是寺廟,離市區有些距離,所以連人聲都隔得很遠。
萬家燈火,此處并非我故鄉。
但我的故鄉,到底是千里之外的南城,還是回憶中失去父母的北城呢?
花瓣墜落,我的腳步慢慢放緩。
只是不知何時,與花瓣一同落下的,變成了一滴接著一滴的雨水。
剛開始,我還以為自己哭了,但很快頭發也漸漸地濕了,我這才清醒過來。
在這場雨中,我或許真的哭了,但也或許……只是雨珠。
H 國如今仍舊保留著電話亭。
我有些氣喘吁吁地跑進紅色的電話亭,雨水從頭發一直滴進衣服之中。
玻璃面上,少女眼眶泛紅、神情狼狽。
「好像一只落湯雞。」
看著玻璃中的人,我彎了彎眼,忽然笑出聲來。
好狼狽啊。
薛春。
十一歲在北城走丟的薛春,心無旁騖地和小賣鋪的店主下棋。
十六歲在 H 國淋成落湯雞的薛春,狼狽地掏出口袋中的硬幣想要撥通電話,卻發現電話亭只能刷卡。
而電話亭外,雨聲逐漸變大,于是黑夜、櫻花,都統統被雨水所吞沒。
至此,整個世界便似乎只剩下一個我,一個孤零零站在電話亭內的我。
手上濕漉漉,硬幣濕漉漉。
這種難言的、不該出現的委屈襲上心頭,我吸了吸鼻子,眼淚卻已經掉了下來。
所以為什麼要和徐晝生氣?
所以為什麼沒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電話亭內,我一邊哭,一邊用硬幣當圍棋下。
不知過去了多久,就在雨聲都快與世界融為一體的時候,電話亭的玻璃上,倒映出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
我捏著硬幣,怔怔地抬起頭——
紅櫻如流螢,墜入夜色的湖水。
而電話亭外,那人撐著竹傘,亭亭風致,扶松映雪。
21
電話亭外,細雨如梭,就連少年的眉眼都變得有些模糊,
遠山細流,黛柳煙云。
盈盈之間,他握著竹傘的手指纖細如玉,因為用了力,便顯露出淺淺的筋骨來。
不知是他和我沒有說話,還是玻璃的隔音很好。
在這片葉落無聲的氛圍中,我直起身,緊緊捏住了手中的硬幣。
頭發上的水珠滴落下來,于是我的臉頰便顯得越發滾燙。
或許是因為溫度,或許是因為這麼大了還發脾氣。
即便遲鈍如我,也感受到了這種詭異的氣氛。
我張了張嘴,正抬了頭要說話。
隔著一道玻璃的徐晝,便在這時忽然又上前了一步。
他一手支著竹傘,一手拉住了電話亭的把手,正要進來。
也不知是怎麼想的,我慌忙拉住亭內的把手。
但徐晝畢竟力氣大些,門便還是露出了一道縫隙。
「……」他的視線先是停在我拉著把手的手上,而后又定在我的臉上。
半晌,徐晝輕輕嘆了口氣:
「既然在電話亭,為什麼不打個電話回寺廟,這里我沒你熟,你看現在多晚了。」
聽到他這麼說,我的臉便一下子紅了起來,支支吾吾地說:「電話亭要卡。」
「我只有硬幣。」
我松開拉著門的手,而后攤開,露出手掌心的硬幣。
徐晝本神情淡淡,此刻聽見我的話,卻是不由彎了彎唇。
他也向著我攤開手掌。
我愣了愣,看看自己手心的硬幣,又看看他,隨后將這些硬幣都放在了徐晝的手心上。
但就在我的手指剛剛觸碰到他的手掌時,徐晝忽然便收起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