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公臨別時曾摸著我的頭說:「連姜,你是好孩子,待你收錄完了妖,將冊子送去不周山,阿公給你安排了一個最好的去處。」
我信他個鬼,他給我安排的去處是異妖冊,并且永遠地將我鎮壓在不周山下。
我傷心過后,消極怠工地睡了一百年,醒來后突然覺得無比寂寞無比孤單。
長生不老,不死不滅,真的是好事嗎?
我看過朝代變更,滄海桑田,人間百態......永生的意義是什麼呢?
我是白發白身的妖怪,我的臉是魚鱗狀,身體像惡心的泥鰍一樣滑,手是蹼狀的,還有一條光禿禿的白尾巴。
我沒有跟大頭說實話,做妖一點也不好,我的眼里沒有色彩,看到的全是黑白。
我的鼻子聞不到花香,舌頭嘗不出味道,感知不到痛楚。
只有附身在人類身上,才有活著的感覺。
所以后來我有了很多的名字。
叫過春香、秋月、菀寧、溫卿、簡云兮……
還叫過趙小娟、盧小果、張紅霞……
有過朋友,有過家人,最終都是生老病死一捧灰。
后來我越來越孤獨,越來越寂寞,更習慣附身于那些父母雙亡無牽無掛的人身上。
比如這個王知秋,從小在福利院長大,孑身一人來到陌生城市上學,又死于一場車禍,被我附了身,延續她的人生。
除了慕容昭,我后來也差點愛上過別人,就像他曾經說的——療饑于附子,止渴于鴆毒。
人生太漫長了,我太寂寞太孤單,當有一個男人看到過我的真身,沒有被嚇跑,而是堅定地去拉了我的手,我感動了。
但那又如何呢,他會老,會死,會消失于輪回。
我于是更加寂寞了。
張大頭說:「那有什麼,你可以去找他的輪回轉世,繼續跟他在一起。」
這想法很傻,他不知陰曹地府六道輪回究竟是什麼,入了轉生道,生死受胎,洗干抹凈,再也不是當年人。
現實就是這麼殘酷,我曾經也以為可以去找慕容昭的輪回,可笑的是我尋遍了六道,翻遍了四海,終于意識到柳公說的形神俱滅是什麼意思。
慕容昭,和歷史長流中的胤都一樣,永永遠遠地隕滅了。
沒有輪回,什麼也沒有,千秋萬代,四海列國,永遠不會再有慕容昭這個人。
后來,我明白了柳公的用心良苦。
沉睡在異妖冊,鎮壓在不周山,是河妖連姜最好的下場。
妖總是在不斷成熟的,我已經活得夠久了,在幻境中回到大秦胤都,回到司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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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慕容昭和師兄師弟身邊,是我最好的歸宿。
從前我對這種自欺欺人嗤之以鼻,在我成為一個歷經滄桑,心態成熟的老妖之后,迫不及待地想回胤都了,哪怕一切都是假的。
3
那個運氣有點衰的池騁最近經常來殯葬店。
他老爹的身體好多了,度假山莊項目雖然不做了,但是把地皮賣了出去。
據說是低價賣給了相關部門,準備搞個英烈公墓。
不得不說,經商之人,腦子總是異常好用。
經過這一連番的糟心事,他家算是元氣大傷,但瘦死的駱駝終究比馬大。
我問他:「你妹最近忙啥了?」
他道:「婷婷加入了什麼古箏協會,擔任了副會長,每天忙著各處指導參賽,我都不知她什麼時候學會的古箏,以前對她關心實在太少,現在想坐下來聊聊都沒機會,她太忙了。
」
我心道,呦呵,這小日子過得還挺滋潤,也沒說來感謝我一下,可見是個沒良心的。
我和池騁一人一張小板凳,坐在店門口曬太陽、嗑瓜子、聊八卦。
從鬼怪文學,聊到黨的十九屆會議精神。
我覺得這小子不錯,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的氣勢。
他說:「王知秋,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
我有些高興:「從哪看出來的,氣質還是美貌?」
他說:「從你敢把一個盒賣五萬看出來的。」
我吐了嘴里的瓜子殼:「膚淺,要不是我那個盒,地中海早就被趴在他背上的那個女鬼弄死了。」
「所以你到底是什麼人?」
這家伙長得很不錯,臉部輪廓干凈,線條分明,濃眉微挑,眸子漆黑,此刻正一本正經地看著我。
我想了想,道:「你媽媽沒教過你嗎,不要去深究別人的隱私,這樣不禮貌。」
他于是沒再追問,沉默了一會兒。
我覺得他怪怪的,但又說不出來哪里怪,反正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曬了會兒太陽,他又跟我說起另一件事。
說是他大一那年過生日,隨朋友出海游玩,半夜在游輪上看星星,發現深海里有東西在游。
當時夜色濃重,海里那一抹白像一道熒光,他拿出望遠鏡,看到那東西很像人的雛形,但又不像人,因為沉浮入海時,它有一條長尾巴。
后來那東西似是注意到了他的窺探,竟然將頭浮出水面,直勾勾地盯著他笑。
那是一張蒼白詭異的臉,翻著陰森可怖的白眼珠,沖他齜牙咧嘴,露出一口尖牙。
池騁說他后來經常做噩夢,夢到那東西變成一個尖牙利嘴的女孩子,盯著他笑,然后張開滿嘴的牙,每次醒來都是冷汗淋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