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獨愛皮囊,唯我愛那皮囊下的靈魂,我家娘子,妖形之下,藏著一個眉清目秀的姑娘,這麼多年,她在我眼睛里,也在我心里。」
禰爾哦了一聲,許庭淮起了身,朝他一拜:「老師父可曾見過她?」
「不曾見過。」
「老師父撒謊,她曾和家母一起來過,還給廟里添了香油錢。」
禰爾哈哈大笑,指著他你啊你了半天,嘆息道:「讀書人太聰明,知道來求鬼君,你當真知道這世上除了鬼君,沒有第二座廟敢成全你,你又是否知道,為此你會付出怎樣的代價。」
許庭淮笑了,蒼白臉上漾起梨渦,朝他又是深深一拜:「望老師父成全,任何代價,小生無怨無悔。」
……
是我錯了,我看走了眼,那一臉慈悲的凡人老道,是酆都大帝遁入輪回,在凡間的肉體凡胎。
當初在贛州,我因陳如月被治好一事去找過他,過后我又見過他一次。
因許庭淮的母親信佛,自我回贛州,作為兒媳曾陪她去過很多的廟。
她是個很虔誠的婦人,所求之事無非是盼著那入了京的明麗早日為許家開枝散葉。
香油錢給得還挺多。
直到有一次,我問她,武陽那座半山腰的黃墻廟不是據說挺靈嗎,為何不去拜一拜?
許母道:「那廟里供的是地獄神,前去的多是祈求消災消難,惡病不生。」
我道:「聽起來也是值得拜一拜的。」
索性都出來上香了,也不差多走一處廟,許母覺得我說得有道理,于是順道去了那黃墻廟。
廟是真的廟,老道也是真老道。
許母上香誦經時,我倚在廟門口,目光看著那羅剎大帝的神像,開口對一旁的老道說:「人有貪嗔癡慢疑,鬼神也會造作惡業,你的話讓我想起了經文里舍衛國的佛,人蟒毒殺七萬兩千人,造作極惡罪孽,卻因臨終一念慈心,被佛指引往生善道,積山之罪因向善之引冰消,老頭你告訴我,這是何道理?」
禰爾佝僂著背,坐在功德箱前,昏昏欲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人蟒在天福享盡后,會到人間修行學佛,當他在樹下入定時,會有七萬兩千名大軍路過,將他誤認為是金子打造的人像,用斧頭砍殺割取,待他們發現砍割的是人肉,丟棄離去,人蟒方得涅槃,因果毋庸置疑,鬼神所造的罪業,也是要償還的。」
我冷笑了一聲:「所謂向善之引,因果自受,說來說去是壞人放下屠刀便可成佛,好人為何沒這樣的機會?」
禰爾睜眼看我,嘆息:「人之性也,善惡混,你可知孽鏡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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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好人?」
魂登孽鏡現原形,偷文減字暗補經。
曾經的陰曹地府,秦廣王殿有一座孽鏡臺,只可惜,那座鏡臺被我哄去改名「小甜甜」了。
他說得對,人性使然,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好人。
這個道理我何嘗不懂。
我沉默了下,知他是個肉體凡胎的人,還是道:「我知道一個人,他端正自持,心系蒼生,論跡遏惡揚善,踵事增華,論心守的是大義,懷瑾握瑜,我認他是亙古長青的君子,佛說假使百千劫,所造業不亡,可就是這樣的人,造業不亡,他卻永永遠遠地亡了,我不知他的果報在哪里?」
接受慕容昭形神俱散,對我來說并不容易。
在我游歷過四海,入過地府六道輪回,哪怕尋不到他存在的痕跡,私心里我仍是不愿接受他隕滅的事實。
但事實就是事實,兩千年后,我終于知道,他是真的不在了。
接受之后,我便經常覺得天道不公,慕容昭這樣的人,一生從未做過壞事,殺申周更是為了天下大義,為何偏就落了個這樣的下場?
禰爾沒有回答我,我也沒指望他能回答。
我那時并不知他是酆都大帝的凡胎,若我知道……
若我知道,也沒辦法逼他回答的。
酆都大帝有個很有名的綽號——北帝大魔王。
執掌三十六獄的鬼君,莫說那十惡不赦大奸大惡之人,再厲害的鬼怪魍魎但凡落于他手,永不能超生天界。
即便傳聞中他已經遁入混沌,我對他仍是一百個敬畏之心。
也正是他,面對許庭淮的訴求,隨手抽去了他魂魄里的七情六欲絲。
許庭淮生死受胎時坐的是龍頭人尾擺渡船。
池騁是他在人道輪回時的第三世。
從沒有什麼吸妖體質,怪事頻繁發生在他身邊,只因他算不得是個完整的人。
靈魂缺陷是很容易招惹邪祟的。
譬如他的前兩世,皆是死于非命,無一善終。
這便是酆都大帝所謂的成全。
以汝之軀,生生世世,吸引妖魔邪祟的注意,總有一世,你那為妖的娘子,也會被吸引而來。
這種成全的方式,也算讓我明白了北帝大魔王的稱號從何而來。
4
羅酆山陰曹地府,我去過十方閻王殿,也去過五方鬼帝府,便是東岳大帝宮和地藏王菩薩宮,我也是偷溜過的。
唯一沒有踏足過的地方,是酆都大帝宮。
之所以沒有踏足,如前文所說,是因為敬畏。
但這次勢必要去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