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頭沉默了下,輕聲道:「我沒有殺他,我只不過是,沒有救他而已。」
按他的話來說,兩個月前的一個晚上,那流浪漢不知是吃壞了東西還是突發疾病,蜷縮在古玩店門口,口吐白沫,全身抽搐。
大頭關門離開的時候,剛好看到這一幕。
齙牙哥意識昏迷前,向他發出了求救的眼神。
可大頭沒有救他。
相反,他蹲在原地,眼睜睜看著他咽了氣。
那是一個無月的夜晚,流浪漢死在了店門口,但沒人發現,因為他經常躺在這里睡覺。
夜深的時候,大頭將他的尸體拖進了店里。
城市里有太多這樣無家可歸的人,即便他很久不曾出現在那條街,也僅有熟知一二的店老板感嘆一句,咦,那個乞討的流浪漢最近不見了哎。
過后,所有人便將他遺忘在腦后。
大頭是惡人嗎?
不是,街上那麼多店面,齙牙哥只經常守在他的店門口作為常駐點,因為但凡大頭在店里,飯點的時候都不忘給他也送份吃的。
他不是惡人嗎?
不,他是惡人,他眼睜睜看著一條人命,死在他眼皮子底下,無動于衷,冷漠旁觀。
后面的事無需多說,他利用流浪漢的尸體,做了諸多實踐,策劃了一場尸變。
而后偷了我的異妖冊,以我那本「袾子筆記」中記載的某種召喚儀式,將旱魃女尸放了出來。
我不知他是何時動的這種邪念,邪念一旦滋生,無異于將心交給了魔。
我很失望,看著他聲音冷了下來:「你可知道,召喚出旱魃女尸,你的下場是什麼?」
「猜到了。」
他笑了一聲,語氣不甚在意:「姑奶奶不會讓我死的。
」
「張潤澤,你這是在逼我。」
我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心中一片哀涼,竟不自覺地想起了他初到我身邊時,六十多歲的張紅兵將他推到我面前,他緊張地看著我,在張紅兵一遍遍的催促下,挨了一巴掌,才哭著叫了一聲姑奶奶。
三歲的孩子,還應被母親抱在懷里,不應該是敏感慌張的。
我不該留他的,可我看著那小小的孩子,動了惻隱之心。
早知今日這惻隱之心會害了他,我絕不會在那時摸著他的小腦袋,說了句:「姑奶奶這里有糖。」
他喜歡吃糖,如同秦時的連姜,也喜歡吃糖。
可是誰能想到,二十三年后,他犯了這麼大一個錯。
我真的很失望,斥責的話未說出口,他已經呼了一口氣,卸下了重擔似的,起身回過頭來看我。
他個子很高,比被我附身的王知秋高了大半頭,寂靜深夜,就這麼雙手插兜,靜靜地看著我,眼底隱匿著幽幽黑河。
「姑奶奶,你怎麼不問問我,這些日子去哪兒了?」
「你去哪兒了?」
「按照習慣,你應該去鏡臺探知一下才對,為什麼不去看呢?」
我從來沒有用鏡臺去探知過大頭的人生。
當然也有理所當然的理由,因他從小在我身邊長大,很多事我不會瞞他,鏡臺的秘密早就不是秘密。
我還記得他十二歲步入青春期時,有一次問我:「姑奶奶,你有沒有通過鏡子看過我?」
那時存了幾分捉弄的心態,我回答道:「有啊,我每天都透過鏡子看你,上課有沒有認真聽講,考試考了幾分,有沒有篡改分數,班里的小女生有沒有給你寫情書……」
話未說完,他已經一把捂住了我的嘴,氣急敗壞:「姑奶奶!你怎麼可以這樣,你要尊重我的隱私。」
我拍開他的手,哈哈大笑:「你跟一個快七十的老人家談隱私,你小時候竄稀拉褲子里,還是我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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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洗的呢……」
這下,大頭又急了,漲紅了臉,又開始捂我的嘴。
后來他天天纏著我,跟我拉鉤,讓我發誓永遠不用鏡臺去看他。
又是撒嬌又是跺腳,最終我如他所愿,發了誓。
3
我從沒有用鏡臺去探知過他。
大頭當然知道也不會是那個理由。
他看著我,勾起嘴角:「你不敢,對不對?」
我皺了下眉:「你胡說什麼!」
「連姜,你不敢看我,因為一旦你去看了,便會知道我對你的感情,并不比你對你師父的少。」
「你是我養大的,對我有感情沒什麼奇怪,不敢?為什麼不敢,我對你一樣有感情,這很坦蕩。」
「坦蕩的是你,不是我。」
大頭蹙起濃黑的眉,眼中有一閃而過的陰郁:「你對慕容昭是怎樣的感情,我就是怎樣的感情,連姜,你別裝傻。」
我也皺了眉,這麼多年,我將他當作一個孩子,他在我心里一直未曾長大。
親手養大的孩子,連姑奶奶也不叫了,一口一個連姜,實在讓人生氣。
我冷下臉來:「你如何能跟我師父比,張潤澤,我對你仁至義盡,你喚我一聲姑奶奶,如今闖下的禍事,我最后為你兜著,從今往后,我們永遠不必再見。」
大頭笑了,笑著笑著紅了眼眶,后退幾步,轉過身去,最終背對著我,抱著頭蹲了下去。
身子顫動,他在哭。
記憶里,自他來我身邊,其實很少哭過。
我總是教育他要勇敢,要堅強,男兒有淚不輕彈,所以哪怕上小學時跟同學打架,被人罵是沒爹沒媽的野孩子,他都不曾哭過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