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僵硬轉身,看見他手里拿著長棍,站在我房間的屋檐下。
我愣了半響,才道:「你……你半夜站我房前做什麼?」
他舉了舉手中的棍子,道:「掃雪。」
我抬頭望去,廬頂積雪被他掃落下來,堆在檐下。
原來那咯吱聲響,是他在掃落我這間房屋廬頂的積雪。
他道:「進屋去吧。」
我后知后覺地想要回屋,但我動不了,渾身都僵了。我只穿了一件單衫,連鞋也沒穿就跑了出來。
他發現了我的窘態,微微皺眉,上前將我打橫抱起,送回到屋內。𝙓l
我雙腳凍的通紅,被他的雙手握住。他沒說話,薄唇微抿,刀刻般的側顏,透出一種不同于過往的淡然。
他老了,鬢發如霜。但我若沒記錯,他也才四十出頭。
雙腳被他握了良久才恢復知覺,恢復知覺之后,我立即將他踢開。
我不是故意的,條件反射。
他默然轉身,出了房間。
風疾雪濃,他在柴房枯坐一夜。
第二日,一整天,他都在試圖修補那間坍塌的茅廬。結果可想而知。
一連三晚,他白天編草席,晚上宿在那間四面漏風的柴房。
第四日晚上,我踹開柴房虛掩的門,道:「我走了,你保重!」
他坐著不動,「走去哪?」
我遲疑了,深山巨谷,寒冬臘月,我不可能走得出去。但我不能讓他一直睡柴房。
我又道:「我……我冷的受不了,睡不著。」宮里有地龍,我很多年的都沒有嚴寒刺骨的感覺了,驟然到這山谷中,的確很不習慣。
他起身走向我,握住我的手,將我送回房。
我指著鋪的整齊的床,鼓足了勇氣道:「你給本宮暖床。」
他不可思議地看著我,我不管他,率先爬上了床。
躲在被子里,我瑟瑟發抖,又冷又怕。我怕他來,又怕他不來。
他不是呆子,我這麼主動,他怎麼可能不來?
他從身后抱住我的那一刻,我渾身都僵硬了。
他溫聲道:「很快就不冷了。」
果然,很快就不冷了,他的身上熱的像塊碳,燙的我臉紅心慌。
他真的不是呆子嗎?他除了抱著我,什麼都沒做。
皇上不碰我,因為我是他深愛女子的女兒。他不碰我,為什麼?
若是條件允許,我一定攬鏡自照,看看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對。但宋衡這里連面鏡子都沒有。
我望著院中砍柴的他,雖說這人老了,脊背卻挺直,力氣也不小,揮起砍柴刀,一劈一個準。
就這樣風平浪靜過了幾日,我實在受不了了,我想沐浴。自從宋衡的房子塌了,砸壞了浴桶,我就沒有好好洗過澡。
我把這個訴求和宋衡說了,雖然我知道他多半為難,但我還是要為難他。
以前他為難我的事情做的不少!
他卻沒有很為難,帶我來到一處結有薄冰的水潭,我以為他是要我在這里洗,滿臉抗拒。他卻變出一梭木舟,引我到舟上。
小舟破冰而行,游到一處峽谷。
他對我說,過了峽谷便有溫泉。
那峽谷兩岸山石極窄,需兩人躺臥舟中,緊貼在一起方可行過。
我與他同寢數日,并無這種忌諱。他很自然地摟著我躺下。哪知水下忽有一股急流,攪得小舟左右搖晃。
他一只手始終護在我腦后,緊緊摟著我,晃動之間,將我們的身體摩擦了個遍。
灰白的鬢發垂落在我的唇邊,我察覺到他身體某處的變化,不由得微微瞪大了眼睛。
他一不做二不休,跳下了小舟,推舟穿過了峽谷。
出了峽谷,天地豁然開朗,氣息也變得溫熱。他指引我來到一處溫泉。
水霧繚繞,我十分細致地洗了一番,渾身舒坦。等我上岸穿戴好,見他堆起了篝火,穿著濕衣遠遠坐在那邊的石墩下,我有些不好意思。
我走上去與他搭訕,「你當初結廬而居,怎麼不把房子建在此處?」
他唇色凍的發紫,顯然沒心思同我說這些有的沒的,「青衍,我有話對你說。」
我知道他想和我算這些年的賬,早在宮中時,陸堰溪已經和我算過一遍。我早知道很多事,是我錯怪了他。
我道:「要不你先去洗一下,暖暖身子,我……我將你的衣服烘干。」
他卻一定要和我先算賬,從我的名字開始算,我方知道,原來他字從玉衍。他說“衍”字極好,寓為灑脫肆意。他為我取“衍”字,愿我一生灑然自如。
番外——宋衡
世人傳我才高八斗,所言非虛。若我早生十年,大燕國不至于覆滅。
國破家亡那日,宋家滿門死個精光,活下來的唯我一人。假死的藥讓我躲過一死,代價是從此多病多傷、難有子嗣。
選擇茍活,我這一生就注定只能活在陰謀算計之中。
有時候我也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精于謀算,帶給我此種疑惑的,是她。
我若真的韜略無雙,怎會帶出她那樣的蠢貨?
永元九年,我把她從墳地里撿回來,是我這輩子做的第一件蠢事。
初見她時,這妮子滿臉煤黑,眼淚巴巴地站在野墳地里。她看我的眼神,仿佛我是一張餅。
我宋衡風流無雙,在她眼中 成了一張餅。
怎麼會有這麼邋遢的女孩?她還跑過來抱我大腿!誰給她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