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別人總跟父親說,要讓我從小學做飯,以后好嫁人。
每次被我父親皺著眉頭頂回去:「我家囡囡又聰明又有本事,哪個男人配得上讓她洗衣做飯?」
然而我還是學會了做飯。
不過我也只給兩個人做過,一個是林行舟,一個是父親。
我把燒好的小排骨放入碗中,盛給父親,才接起了葉恬的電話。
「林氏的財產都被凍結了,房產也要進行法拍,他的兩個兒子現在……都落魄了。」葉恬告訴我。
我沒什麼表情,低低地「嗯」了一聲。
「林澤表現得更瘋狂一些,好幾次跑到公安局大吵大鬧,說自己父親是冤枉的。」葉恬說,「大概是這件事太刺激他了,你想想,一個私生子好不容易獲得了家族的認可,還不到幾個月,家里就破產了,多年心血付諸東流,這誰能接受?
「奇怪的倒是林行舟,他表現得很平靜,平靜得就像是……」
葉恬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說:「就像是對這一切早有預料一樣。」
我的心突突地跳了一下。
掛掉電話,我陪父親出門散步。
父親最近情況好轉了許多,已經能認出我了,我們在長長的巷子中散步,月光靜靜地灑在地面上。
「囡囡,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咱家附近也有這樣一條巷子。」父親很慨嘆,「那時候你很愛打玻璃彈珠,有個小男孩總和你一起玩……」
「別說了。」我突然開了口,有些生硬地打斷他,「我一點也不記得了。」
晚上風急,溜達了一會兒后,我讓父親先上了樓,自己去附近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買點東西。
然而我還沒出巷子,一個人影就擋在了我面前。
他的身上有濃重的酒氣,頭發蓬亂,眼睛血紅。
我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認出來,這個狼狽的醉漢是曾經衣冠楚楚的林澤。
「還是讓我找到你了……」他低低地笑了一聲,「你這個賤人。
「因為你,我們什麼都沒有了……我努力了那麼多年,什麼都沒有了。」
我直覺不好,轉身想要逃離,然而林澤的動作比我更快一步,他一把揪住了我,有力的右手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讓我連一絲呼救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把我們害成這樣,還想跑?」林澤帶著醉意冷笑,「想不到吧,老子就算是把最后一筆錢全花掉,也能雇私家偵探找到你……
「我們完蛋了,你也別想活著!」
他一手掐住我的脖子,一手高高地揚起折疊刀——月光下,刀鋒閃著森冷的寒光。
林澤持刀向我捅來。
電光火石間,一個人撞開了林澤,我被拉進了一個懷抱。
熟悉的氣味——沒有了雪松香,但那個人的氣息仍然是我熟悉的。
林行舟將我護在了懷里,與此同時,林澤的折疊刀刺了下來,刀鋒沒入了林行舟的身體。
……
林行舟倒下了,但他用自己的身體壓住了林澤,拼盡全力地抱住他,沖我大喊:「跑!」
有夜跑的路人經過,沖了上來。
我撥通了報警電話。
我不記得那短短的一分鐘里到底發生了什麼,所有混亂的人與事在我眼前晃動,等我清醒過來時,林澤已經被趕來的路人們按在了地上,林行舟躺在我的懷里,我努力地按住他的傷口,試圖讓他出血的速度慢一點。
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林行舟失血的面孔顯得恬然又干凈。
「安安。」他輕聲叫我的名字,「噯,不許哭。」
我不覺得自己哭了。
但眼淚還是一顆一顆,掉到了林行舟的臉上。
「這下……」他用力伸出手,似乎想要擦掉我臉上的淚,「我們算不算兩清了?」
在我回答他之前,林行舟的手無力地垂落了下去。
「林行舟……
「林行舟!!」
10.
林澤被警方帶走了。
我在急救室的門口坐了很多天,盯著那盞亮起的紅燈。
有醫護人員走過來,勸家屬先去休息,他們都以為我是林行舟的妻子或女朋友。
我每次都搖搖頭,拒絕他們的好意——反正離開我也睡不著。
我在那椅子上坐了很久,后來實在堅持不住了,閉上了眼睛。
思緒似乎朝一個很深的地方墜去。
那個地方是一條長長的巷子,我還是梳著兩根羊角辮的小姑娘,一個臉上臟兮兮還帶著傷的小男孩站在我面前,將一把玻璃彈珠塞進我手里,揉揉我的頭發:「噯,不許哭。」
嗯,我很早就知道,這個小男孩是林行舟。
那時候他很淘氣,總是從自家的豪宅里翻墻跑出來,跑到我們職工大院這邊來玩。
后來父親出事了,我從那一帶搬走,再也沒回去過。
再后來,我改了名字,轉進了林行舟所在的高中班級,他已經不認識我了。
也正常,童年的那段時光本來就算不得什麼。
真的算不得什麼……
可明明算不得什麼,我的腦海里還是會反復回蕩著那一句——
「噯,不許哭。」
我睜開了眼睛。
護士在身邊,帶著一絲喜色,小心翼翼地拍拍我:「病人搶救過來了。」
我愣了愣,然后疾奔向病房。
林行舟躺在病床上,麻藥的作用下,他仍然在昏睡。
我坐在他床頭,像無數次照顧醉酒后的他那樣,等著他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