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死的那天大雪紛飛,我被縫上嘴,罰跪在雪地里整整一夜。我爹背著我,抱著我娘一步步回到家。
從那天開始。他說他要做最大最壞的奸臣。
1
我娘死的那天。是大寧的第一場雪。她被打斷了脊梁骨,十根手指的指甲蓋用銀針挑掉。
鮮血染紅一片,我跪她旁邊。
因為知府娘子不讓我起來,她讓我給我娘陪葬。
那年我六歲。
青石板的冰涼順著骨縫滲透進來,我被凍的眼前模糊。
隱約看見我爹跑過來,因為太過慌亂,腳上的鞋只剩一只。
他顫抖的喊迎娘,這是我娘的名字。
我想告訴爹爹,娘死了,她不會答應你了。
可任憑如何動嘴,就是說不出話。
我這才想起來,原來因為我哭,知府娘子命人將我的嘴縫了起來。
我抬手摸了摸嘴,針線活有些粗糙,不如我娘手巧。
可我娘那雙巧手,斷了。
爹轉頭看向我,目眥具裂。
我想勸勸他。
爹,要不我們認罪吧。
我想活著。
我好疼啊。
2
我爹是旺蒼縣出了名的好官。
清風法正,造福百姓。
大寧十三年,旺蒼縣大雪。
上邊撥了賑災的糧食,可到了我爹手里,就只是一車車的沙土泥石。
城里是等著吃飯的百姓,我爹氣不過,找上知府。
臨走前我娘勸他。
說家里還有些她賣刺繡剩的碎銀,不然先拿出來應應急。
我爹看著我娘眼角的細紋,搖了搖頭。
天災人禍。
幾兩碎銀救不了幾戶人家。
我在院子里丟沙包,冬日天冷,家里沒有火炭,跑起來總能暖和許多。
沙包砸在我爹腿上,他衣袍一角沾著灰塵。
這是他唯一一件沒有補丁的衣裳。
我小聲的跟爹道歉。
我爹摸了摸我的腦袋,「阿知乖,等爹回來陪你一起玩。」
可這一等就是一天一夜。
3
我和我娘被人帶進知府后院。
那院子可真大。
朱紅的走廊上掛著鳥籠,里邊的鸚鵡上躥下跳。
它還會說話。
「雪花銀。」
「十萬兩雪花銀,買個官吧,買個官吧。」
我看的新奇,走了很遠還在回頭。
身后的粗實婆子惡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再看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
我娘把我攬在身邊,小聲的告了聲罪。
外邊冷的厲害。
丫鬟撩開簾子。
屋里的熱氣撲面而來,我舒服的瞇了瞇眼睛。
主座上的婦人一頭華翠,珠光寶氣。
娘喚她知府娘子,拉著我跪下行禮。
知府娘子卻沒叫我們起來。
她垂下眼皮,慢慢打量著我和我娘。
屋里點著火炭,地面有些涼,我不自在的動了動膝蓋。
迎面就是一巴掌。
粗使婆子的力氣大,我登時被打的嘴角出血。
我娘嚇的尖叫一聲,把我護在懷里。
知府娘子放下手里的茶盞,終于開口。
「周文清貪污受賄,連皇上撥下來賑災的十萬兩銀子都敢碰,這可是掉腦袋的大罪。」
4
周文清是我爹的名字。
娘緊緊抱著我的腦袋,后背挺直。
我能聽見她說話時胸腔的震動。
「我夫君兩袖清風,從未做過貪污之事。」
知府娘子笑了笑,「我說他貪了,他就是貪了。」
她從座位上站起來,手上帶著護甲。
有丫鬟奉上白紙黑字,擺在我娘面前。
我從我娘懷里擠出個眼神,悄悄的看。
我爹教過我識字。
那上邊,赫然寫的認罪書。
知府娘子抬起我娘的下巴,「你夫君活不了多久了,你替他認了罪,和令愛拿著銀子遠遠離開。」
「不好嗎。」
她身上很香,熏的我腦子疼。
我娘輕蔑的笑了一聲,「迎娘雖未讀過幾年書,可也知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不是我夫君做下的事,迎娘絕不認。」
我被我娘按在懷里,然后聽見一聲悶哼。
5
熱流順著我的頭發流到眼睛。
我抬手抹了一把,這才看見我娘的臉,被知府娘子的護甲從額頭劃到下巴。
我娘生的不算驚艷。
可我爹說,他覺著我娘是世上最好看的姑娘。
比阿知還要好看。
眼淚砸在地上,我哭著替我娘捂住臉上流下的血。
阿娘被傷了臉,以后阿爹不喜歡她了怎麼辦。
我的裙子上染的通紅。
我娘卻在笑,「我夫君從未貪污,他行得正坐得端,知府娘子是要屈打成招。」
「不怕大寧律法嗎!」
知府娘子笑出聲,整個屋子里的丫鬟都在笑。
6
不知道是誰先動的手。
她們制住我娘的雙手,拿銀針往里扎,我娘最愛給我和我爹做衣服。
夏天裙子上的蝴蝶栩栩如生。
城里的小姑娘都羨慕我。
我掙扎著撕打著那些惡毒的女人,讓她們不準傷害我娘。
滾!都滾!
可我的力氣小,我娘的頭皮被扯下一塊,她閉著眼睛。
「阿知莫怕!娘不疼!」
「你要記著,你爹是青天大老爺!」
「他沒做下的事,就是死,我們也不能認!」
我哭著抹眼淚,趴在我娘背上。
「我知道,我知道娘,我爹是青天大老爺,他沒貪銀子。」
知府娘子堵了下耳朵,「吵的厲害,把她的嘴縫上。」
我被人拉開,閃著寒光的針頭直接從嘴唇上邊穿過去。
我疼的止不住眼淚。
我娘顧不上手指上的傷口,過來護著我。
可因為動作太大,被人從后砸了一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