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嘴上的線縫到一半,我娘的脊梁骨斷了。
她嘴里往外吐血,拖著下半身朝我爬,太慢了。
娘爬的太慢了。
地面上拖出血印,我跪在地上給我娘磕頭。
我想跟她說我不疼。
你別過來,你別過來了。
她們還會打你的。
7
知府娘子往后退了一步,語氣嫌棄。
「別把認罪書弄臟了,回頭記得把手印按上再丟出去。」
我娘不動了。
她死了。
丫鬟拉著她的手,沾著我娘的血按在紙上。
我想阻止。
可被人一塊丟了出來。
雪花落在睫毛上。
我抱著娘的尸體,連喊她一句都做不到。
院子里的溪水結冰。
我爹的衣裳被鞭子抽的破碎不堪。
他背著我,抱著我娘的尸體,一步步從知府后院離開。
留下一串血腳印。
8
家里的院子凍的結實。
我爹用手給我娘挖了個墳,十指翻起,一捧捧的土填進去。
又是一整天。
我跪在娘的墳前,拿頭蹭了下我爹的胳膊。
他顫抖的用剪刀剪開我嘴上的線。
我被凍的已經感覺不到疼了。
開口的第一句就是問我爹。
「爹,娘的臉花了,你還會不會覺著她好看。」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爹哭。
像是鄰居家委屈的小狗,他重重點頭。
「好看,迎娘最好看,阿知也好看。」
「阿知,爹答應你。」
「今天你受的所有罪,我要她們十倍百倍的還。」
「我周文清在此發誓,要做大寧最大最壞的奸臣。」
我爹認罪了。
但十萬兩賑災銀的去向,他只愿意上京告訴當朝皇上。
9
爹被押送進京城。
臨走前把我托付給鄰居家的李叔,他和我爹是同窗。
家里有個和我一般大的閨女,李秀秀。
秀秀最喜歡我的蝴蝶裙子。
爹的衣裳沒換,后邊還能看到我砸沙包時留下的印子。
我輕輕拽著爹的衣擺。
他扭頭看我,眼圈通紅,我忍著眼淚,「爹,你還會來接我嗎。」
爹的手上傷痕累累,摸了摸我的頭。
「阿知乖乖在這等著爹,爹一定會來接你。」
爹從來沒騙過我。
我相信他。
門外等著兩個帶刀的衙役,他們給爹拷上沉重的鐵鏈。
我爹的腦袋卡在柵欄里,他連動都不能動。
囚車離開旺蒼縣。
我哭著在后邊喊他,「爹我乖我聽話,爹你要記得回來接我。」
李叔拽著我的胳膊,聲音哽咽。
「阿知,周兄是冤枉的,咱們得相信他。」
10
我在李家過了三年。
每年冬天。
我都回后院去看看娘,地面上生著雜草,被風雪打黃。
我替娘拔去野草,拿衣袖擦干墓碑上的痕跡。
「娘,李叔把我當親生女兒。」
「我現在長高了,娘不用擔心我。」
「就是不知道爹怎麼樣了,娘要保佑爹爹平安。」
我給娘磕了頭。
第三年的冬天。
我從家里回來,李叔的書房點著油燭。
經過的時候,隱約聽見里邊說話。
因為隔的遠,我只聽到爹的名字,還有李叔一句他變了。
夜晚下了雪。
李秀秀穿著新做的裙子,蹦蹦跳跳的拽著我一塊堆雪人。
我從屋子里捧出那件繡有蝴蝶的裙子,親手送給李秀秀。
在李家三年,她想借來穿我都沒同意。
李秀秀驚喜里帶著糾結,「阿知,這是你娘留給你最后一個念想了。」
我搖搖頭。
「我娘留給我最重要的,是我爹。」
「秀秀,我要走了。」
11
二日。
京城里接我的人來了。
她們喚我小姐,說爹在京城等著我。
李秀秀解開身后的披風,滿眼不舍的遞給我。
「阿知,我以后能去京城找你嗎。」
李秀秀是我在旺蒼縣唯一的朋友。
我下巴墊在車窗旁邊,輕輕點頭,「秀秀,以后你想我了,就來京城找我。」
我不知道還有沒有回來的機會。
馬車如同三年前的囚車。
我沖著李叔擺擺手,「李叔,謝謝。」
他對我很好,可到底不是我爹。
覆蓋著冰雪的路面并不好走。
我到京城的時候,已經快過年了。
馬車穿過小巷子,停在一間門口種著玉蘭樹的宅子前。
三年沒見。
我爹瘦的厲害,頭上有星星點點的白發。
他沖著我露出一個蒼白的微笑,「阿知,爹來接你了。」ӳz
從爹離開,我從未哭過。ყz
可見到爹之后,那股子委屈似乎是藏不住了。
我跪在爹面前,「爹,阿知回來了。」
爹穿著紅色官袍,一如往年,摸了摸我的頭發。
12
我在京城里住下了。
爹現在當了刑部郎中。
正四品。
和知府同職。
我不知道三年前他是怎麼從那場誣陷里脫身出來。
爹也沒說。
我和爹似乎把過去隨著娘一起埋在了旺蒼縣。
只是卯著勁的在京城活下去。
活下去,報仇。
爹整天的早出晚歸。
他不過而立之年,寬松的官袍撐著瘦骨嶙峋的身體。
我有時會看到他在院子里喝酒。
一個人。
月亮的清暉灑在酒盞里。
我坐在房間的門檻上,靜靜陪著爹。
爹喝多久,我就陪多久。
我只剩下我爹了。
我爹也只剩下我了。
13
過年的時候,爹有幾日休沐。
府里的丫鬟小廝準了假。
是以府上就剩我和爹兩個人,他笨手笨腳的在廚房生火。
柴上落了雪,濃煙滾滾。
我從爹手上接過火折子,隨手拽了把干草。
爐腔里燒的沸騰。
爹給我下了碗面條,里邊磕了兩個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