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叫我姑姑,實則我也比她大不了幾歲,說到底,我也才嫁了一年就死了丈夫的新婦。
我并未回她的話,吩咐收拾的人出去,輕輕關上了門,以免打攪貴妃休息。
天上又下起了鵝毛大雪,院子里的梅花開得嬌艷,我習慣了站在殿外,一日一日地守著。
宮女們怕我出個好歹,病了沒人首當其沖面對貴妃的怒氣,給我加了一件大氅,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好奇地問:
「姑姑喜歡梅花?」
我輕笑:「不,我喜歡桃花。」
「冬天太冷,冬天里開出來的東西,我也不喜歡。」
可貴妃喜歡,貴妃就愛冬日里白雪皚皚下的紅色,坐在暖洋洋的殿內,一抬頭就能看到。
她不知,這樣大的雪,遠在邊疆的那些士兵,單薄的棉衣,是扛不住的。
宮女沒再回我的話,而是猛地跪在地上。
我下意識地回頭,門口穿著明黃色長袍的帝王也看著我。
我一愣,低垂了眼簾,跟著跪了下去。
蜀錦制的長靴和明黃的衣擺就在我的眼前。
裴啟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回答:「茯苓。」
「奴婢,崔茯苓。」
這一次,我知道他記住了我的名字。
8
「外面怎麼回事?吵什麼呢!」
貴妃眠淺,丁點聲音都能將她吵醒,如今已然發脾氣。
我欲說話,卻也不敢起身,倒是眼前的人推開了門,聲音帶著笑意:「嬌嬌。」
一句愛稱,就能讓美人軟了骨頭,滿室生香 ,我緩緩站了起來,平靜吩咐底下的人準備好熱水。
如今我的身份,這原本也不該是我的活,但抬著熱水進去的宮女為難地又走了出來,遲疑地看著我:「姑姑,娘娘說要你親自送進去。
」
我微微愣了一下,接過來熱水,朝著殿內走去。
殿內溫熱,將我一身的寒氣也吹散了些,耳邊低吟細語越發清晰,露骨異常。
也對,貴妃作為異國之人,行事總是比大盛女子大膽,我想著,順從地沒抬頭,對那些足以讓人面紅耳赤的動靜無動于衷。貴妃也并未理會我,好似叫我進來不過是一時興起。
索性我也做著自己的事,方要離開,突然聽見一聲響動,下意識地看過去,才見貴妃不知何時已經睡了過去,天子眉眼清明,恰與我對視。
我面色不改,行了一禮,無聲地退下。
好似從未來過。
9
一夜之后,那些貴妃失寵的傳聞消失得一干二凈,數不盡的賞賜一箱一箱地抬了進來,天子再沒有去過皇后那處,公務一完,便只留在貴妃殿里。
只不過貴妃極愛在裴啟來時叫上我。
裴啟與她吟詩作對,我便站在窗邊擋著冷風細細研墨,只因貴妃不喜悶卻也怕冷。
裴啟與她喝酒對飲,我就在她身旁用冷水洗過手后,為她一根一根地挑掉魚刺,魚刺尖銳,天冷手抖,難免刺中指尖,殷紅的血珠在冬日里艷麗非常。
我恍若未覺,待一切結束時,滿手鮮血。
貴妃了然無趣:「算了,賞你吃了吧。」
她原本也沒想過要吃。
我感恩戴德地答謝,卻在包好手指后抬著熱水進來。
是的,即便我成了掌事宮女,我依舊伺候著貴妃洗腳,跪著地,低著頭,這一點從未改變。
而裴啟,從始至終都看著這一切。
10
待結束,我走出殿門時底下的宮女們正討巧地擁上來。
「姑姑,娘娘又賞菜了,有姑姑最愛吃的松鼠鱖魚。」
「咱們殿內也就姑姑最得娘娘歡喜,這松鼠鱖魚,次次都有。」
我輕笑著看著她們年輕稚嫩的臉,道:「你們吃吧,無須給我留。」
「為何?姑姑不是最愛吃這魚的嗎?」
不,不是我愛吃,是裴啟愛吃,貴妃惦念著,以至于這魚次次都有。
最開始,這魚動得還算多些,但隨著日子過去,這魚卻是越發完好無損了。
我看著已經小半飄落在地的梅花,笑著道:
「許是,吃膩了吧。」
11
年關將至,邊關戰事告急,裴啟好幾日沒留宿貴妃處,皆在御書房待著。
我也討了幾日閑,去梅林內折些梅枝,準備放在貴妃的翡翠瓶內,待貴妃醒來,一眼就能瞧見,有個好心情,不至于再將那洗腳水潑在我身上。
天氣越冷,我是真的不愿染上風寒。
可我不知裴啟會在那兒,明明貴妃的宮殿就在不遠處,他卻止步不前,留在了梅林之中。
明明之前他一旦沒了公務,便是一刻也等不及地闖入殿 中與美人相伴的。
我急忙跪下。
頭頂傳來天子一字一句低沉的聲音,像是玩味:
「崔、茯、苓。」
「奴婢在。」
「抬起頭來。」
我抬眸,天子正值壯年,氣宇軒昂,生了好一張多情的臉,他也仔細看著我的面容,突然道:
「青云殿的桃花開得最好,那兒還空著,你可愿意去?」
我:「貴妃娘娘不喜桃花。」
他繼續:「朕是說,你一個人去。」
我謝恩:「宮婢調動,奴婢謹遵圣諭,謝主隆恩。」
他又打量我:「你知朕不是這個意思。」
大盛境內,九五之尊,御膳房內膳食何止三千。
一碟松鼠鱖魚,縱然愛吃,也不可能永遠只吃一道,總該有些配菜。
只是到底情濃時許下了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不好打自己的臉,是以等著旁人來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