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似他一直靜靜地看著我受盡屈辱,卻并未出聲,只等我受不住匍匐在他腳下,求他憐愛。
可我只是仰著頭看著他,因為他沒讓我低下,直言:「陛下贖罪,奴婢不知。」
他笑了。
氣笑的。
「崔茯苓,你的這張臉,何時才會有別的表情?」
我面上終于浮現一片錯愕困惑。
天子頓了一下,甩袖而去。
風雪加深,很快把此地的熱氣吹散。
今日之事,恍若一夢。
自此,裴啟便是來貴妃處也再未給過我一個眼神。
12
日子如流水,轉眼除夕,大擺宮宴。
我隨貴妃而來,也終于看見了那個傳聞的皇后。
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眼中清亮,容貌明艷,但面上多是死寂,穿著厚厚的宮服和貴妃一比,氣勢居然沒輸。
也對,再怎麼年輕,也是鐘鳴鼎食之家精心培養出來的嫡女,如何會輸給一個異國女子?
但不怪我此時才見到,只因貴妃入宮以來,裴啟就免了她每日去拜見皇后的規矩。
而皇后?皇后就沒出過自己的宮門幾步,每日不是去太后那兒,就是待在自己宮里,深怕有人記得她,存在感全無。
當然,此次除夕宴中來的還有各位大臣的婦人,我路過時便聽見不少嬉笑的聲音:
「也是可憐,居然就這麼守寡了。」
「孩子也才十六,還是獨苗。」
「圣上寬宥,不是已經賜了爵位了嗎?戰死也是沒辦法的事。」
話語中心的婦人頭發半白,眼尾的皺紋怕是厚厚的脂粉也遮不住,但她明明也才二十七八。
我突然想到今日梳頭時掉下的那一團青絲。
哦,我也才十八。
驟然間,那婦人抬起頭,恰好與我對視一眼,但也只是一眼,她便頭也不回地退出了席面。
我轉身,還記得貴妃吩咐,今日除夕,她宴后會在梅林等著天子,她說,她家鄉的舞,要就著大雪紛飛紅梅灼灼時,方才最好看。
但很遺憾,我是被留下來守殿的那一個。
她從未想過要將我帶上。
13
殿內溫暖,我挽起衣袖,露出白凈的手臂,將折下來的梅枝慢慢修剪,留下主枝,剪 去分枝,花開爛漫,原本茂盛的一團,剪完也只剩中間那簇罷了。
做這種事,我倒專心致志。
以至于沒注意到身后什麼時候有人,等聞到那股濃烈的酒香時,已然被抱倒在地上。
身上的人呼吸急促,我推不開,急切地出聲:
「陛下,奴婢是茯苓!」
那人頓住。
黑色的眼眸深不見底。
但卻足夠清明。
我想他看見了我那張永遠淡然處之的臉出現了裂痕。驚慌和羞憤交錯,我又重復:「陛下,貴妃娘娘在梅林,你認錯人了,奴婢是茯苓……」
我的聲音被截斷,修剪的花枝散落一地。
14
酒香害人,真的害人。
足以讓人輕易沉淪,還記不清那些紛亂的過程。
黑暗里,我拿著修剪花枝的剪子,在手臂上劃了一道,溫熱滴落在明黃的衣袍上,又快速地用早已準備好的布條纏好時,心里默默地想。
今年的冬天太久了,所幸將要過去。
春天,也該來了。
15
「啪!」
「賤人!我早知你心懷不軌!不承想居然膽大到在本宮的榻上!本宮定要殺了你!現在就要殺了你!」
燭火和腳步聲靠近時,巴掌也緊隨而至。
扇在臉上火辣辣地疼,帶著上位者的驚天怒氣。
我穿著單衣,熟練地跪在地上,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原來就算是傾國傾城的貴妃,在嫉妒和憤恨拉滿時,那扭曲的臉也如此丑陋。
可是貴妃娘娘,你原本也是因為這張臉得來的喜愛,如今這副模樣,又如何讓榻上的人動得起舊情呢?
我不作聲,也不哭訴,只是靜靜地任她踢打,像是默認一切罪名。
貴妃徹底怒火中燒,尖叫著上前,尖銳的指甲準備劃破我這張寡淡的臉。
「夠了。」
一只手攔住了她的動作。這個屋子里乃至整個大盛最有權勢的人終于不再沉默,而是有些不耐和煩躁地道:
「是朕的意思,與她無關,貴妃,你是越來越不懂規矩了。」
咣當。
桌邊的翡翠瓶跌落在地,碎片砸在我的腳背,我下意識地抖了抖。
突然感覺到一陣失重,低呼一聲,便被抱在一個寬大的懷抱里。
貴妃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她應該記得很清楚,畢竟這一天是自她來大盛,第一次被人如此訓斥。
還是當初許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天子。
明亮的眼睛里蓄滿了眼淚,似斷線的珍珠滴滴墜落,可這次并未得來心軟,而是天子頭也不回離開。
因為太丑了。
驚駭、憤怒、傲慢、嫉妒交織在一起,匯在一張臉上,實在是太丑了。
才出殿門,冷風就吹得我往里縮了縮,他笑了一聲,胸膛也跟著震動。
「連冷都懼,為何被打時就倔得不肯求人?」
我的頭依舊埋在他的懷里。
因為不想看他的臉。
聲音也悶悶的:「那是娘娘,奴婢是娘娘的奴才。」
他毫不猶豫地道:「以后不是了。」
16
除夕夜,陛下從貴妃宮里抱出一美人,次日就封為嬪,居青 云殿。
如此晉升,簡直就和當初徐嬌嬌來大盛時直接封為貴妃一樣不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