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媽媽被拐進村,被迫生下我。六歲那年爸爸重病,她趁機跑了。我便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
大伯和大媽說我掃把星,嚴詞拒絕收留我。可后來發生一件事,他們又要把我搶回去……
1
我經常會夢見媽媽離開的那個冬天。
很冷。
屋檐下的冰棱子像我手臂一樣長。
爸爸高燒數天昏迷不醒,嘴里嘟嘟囔囔:「敢跑,我打斷你的腿。」
入夜了。
風大雪急。
媽媽穿上爸爸的軍大衣急急出門。
我沖到院子里扯住她的衣角,哽咽道:「媽媽,帶我一起走好不好?」
媽媽蹲下來,眼眶發紅一寸寸撫摸著我的臉。
我聞到她身上熟悉的淡淡血腥味。
她朝我笑:「小遠,帶著你,我就走不了了。
「我本就不該生下你,對不起!」
她拂開我的手,站起來俯視我,那一絲笑已然被收起,淡淡說:「你可以喊人。」
她轉身離開。
我張開嘴,寒風卷起冰涼的雪花,堵住了我的喉嚨。
我站在原地,睜大眼睛,看著暗夜一點點吞沒她的背影。
兩天后爸爸過世了。
葬禮上,大伯薅著我的頭發使勁往石子地上磕:「小賤種,你媽就是你放跑的是不是?
「哭啊,死的是你爹,你怎麼不哭?」
我哭不出來。
記憶里,爸爸對我非打即罵。
「老子好不容易有個孩子,怎麼就生了你這個賠錢貨!
「我借錢買老婆,是為了生兒子繼承香火的。
「那時候就該讓王麻子把你帶走,換個兒子回來。」
……
媽媽有時會護一護我,大多數時候都冷眼旁觀。
她也不愛我。
我知道的。
可她比爸爸好,她不打罵我,偶爾還會教我數數和讀 abcd。
鄉下規矩,出殯時喪葬隊伍經過家門口,家家戶戶都要放鞭炮送別。
作為爸爸唯一的孩子,我得一一磕頭致謝。
雪太大了,迷了我的眼。
我屈膝下跪,深深的積雪一路漫上來,似是白色的流沙,要將我吞沒。
入土后已經是臘月二十八。
馬上就要過年。
村支書叫來大伯:「小遠是你侄女,以后就跟著你過。
「也不叫你白養,她遲早要嫁人,她家宅基地就歸你。」
2
大伯拉長臉不說話,大媽一蹦三尺高。
「這掃把星克死她爸,克走她媽。我可不要。
「況且宅基地才值幾個錢?她以后讀小學讀初中,學雜費都不得了。
「我自己有三個孩子,哪里還能再養個拖油瓶?」
那會雖是九年義務教育,可小學初中還是要交學雜費的。
一學期兩三百,對務農的家庭來說,的確是不小的開支。
而且大媽一直不喜歡媽媽。
她總添油加醋,挑唆著爸爸打媽媽。
小時候我不懂她的惡意。
長大后才漸漸明白,這或許是生活在暗處的丑陋蟑螂,對能飛翔在廣闊天地里美麗翠鳥的嫉妒。
他們不愿接受,支書只能將我帶回家。
他有兩個孩子。
樂樂姐念初二,聰哥念六年級,大奶奶身體還不好,他家壓力也很大。
饒是如此,趙大娘還是趕在大年二十九這天,去鎮上給我買了件紅棉襖。
她摸著我的頭:「小孩不講究那些,過年就該穿得喜慶點。」
初一這天,支書讓我去大伯大媽家拜個年。
「不管長輩如何,你做晚輩的要盡到自己的本分。」
我踏雪而去。
大媽家的芹菜豬肉餃子正要出鍋。
見了我,她把門「嘭」地一下關上。
再度打開門,鍋里的餃子被撈得干干凈凈,碗柜里卻冒出熱煙。
其實不用這樣防我,因為我從不吃芹菜。
整個春節天氣都不好。
屋外飛雪紛紛,我們窩在堂屋里烤火。
樂樂姐用木炭在地上寫寫畫畫,教我拼讀:「啊,波,呲,得……」
炭火噼啪作響,煨的紅薯糊了。
樂樂姐扒出來。
跟聰哥兩人搶最大的那個。
聰哥搶贏了。
他把紅薯扔給在一旁愣愣看著的我:「吶,這給你吃。」
于是。
最小的我,吃上了最大的烤紅薯。
紅薯一路從嘴里甜到心里,那時我想:能吃飽飯,有人寵我讓我,這就是世上最好的日子了吧。
過了十五,支書拿回一張三百塊的匯款單。
是媽媽寄來的。
還有一封信,大意是希望支書能幫著照顧我,以后每個月會定期打錢來。
支書為人坦蕩,這事也沒瞞著村里人。
剛取完錢回來,大媽就來找我了。
她緊緊箍住我,干號著:「小遠,我可憐的孩子……
「我日想夜想還是不放心,你是我侄女,今天就跟大媽回家。」
3
趙大娘不肯讓我走。
大媽叉起腰罵人:
「我還不知道你們兩夫妻,就是想用小遠的錢來補貼你家樂樂和小聰讀書。
「小遠是向家妹子,輪不到你們兩夫妻算計。」
農村講究宗族血脈。
大媽還是把我帶回家了,連著那每月三百塊一起。
天才蒙蒙亮,我就得起床。
拎著跟我差不多高的桶,去池塘里洗衣服。
天寒地凍,水凝成冰。
得先找塊石頭,砸開冰塊,才能洗衣服。
沒多久就滿手凍瘡。
一到夜里,鉆心地癢。
喂豬喂雞喂鴨,也是我的活兒。
開春后,得幫著種花生,種紅薯,采茶葉,摸田螺,下地籠捉蝦……
大媽每次去屠夫家買肉,見人就嚷嚷:「我對小遠還是不薄,隔三岔五買肉給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