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家要是能有個三五十萬塊,養她還差不多。」
在夏嬸家,我就干點六七歲孩子力所能及的體力活,而且隔三岔五就有肉吃。
雞蛋更是天天不斷。
短短半月,褲子就有點發緊了。
這天我跟著夏嬸去河邊,她去蘆葦里采茭白,我在淺水處用籃子裝魚蝦玩。
正好碰到大媽提著一桶衣服過來。
她見了我眼睛一亮,扶著腰道:「小遠,我這腰疼得很,你快來幫我把衣服洗洗。」
我站在原地沒動。
大媽臉立馬垮了,上前一把揪住我耳朵:「讓你洗桶衣服還推三阻四……
「小兔崽子,吃了半個月野飯,我的話不管用了?」
6
她把我往洗衣跳板上拽。
力氣懸殊,我反抗不得,下意識叫了一聲:「夏嬸……」
蘆葦叢嘩嘩作響,夏嬸的河東獅孔驚得小魚紛紛四散:「朱大臉你干嗎呢?
「你一身豬肥膘一把子力氣,好意思讓小遠幫你洗衣服?」
大媽拉長臉:「她是我侄女,我養她大半年,腰疼讓她給我洗下衣服怎麼了?」
夏嬸呵呵冷笑:「自己親生的兩個女兒沒看到影子,抓了侄女妹子干活?
「真是好不要臉哦!
「還有你那也叫養她?
「我接她回來的時候,內褲都爛得不成樣子了。」
夏嬸說著,沖過去用棒槌挑起大媽桶里的紅褲衩,揚高嗓門:「你自己的褲頭倒是嶄新的,怎麼就給小遠穿全是洞洞的內褲?
「你良心比蜂窩煤還黑!」
這一戰,夏嬸大獲全勝。
回去的路上,她訓我:「你就是太軟弱了。」
「支書人好,但是太迂腐,他老婆趙大腳也是軟趴趴的。」她兇我,「你不要跟他們學!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以后別人欺負你,你就罵就咬就踢,想盡辦法不讓她好過,越是弱就越要把牙齒磨鋒利點,曉得不?」
我點點頭。
知道了,學到了!
我人雖然是到了夏嬸家,但屬于我的六分稻田和家里的一些菜地,卻被大媽牢牢把著不放。
因為我吃百家飯,這點田地也不能自己種。
支書為了減少矛盾,建議我暫時就如此吧。
到了九月,我也得上學了。
學費媽媽是另外打的。
夏嬸還去鎮上給我買了個新書包。
書包很大很大。
夏嬸說:「大點好,可以多背幾年。」
開學后不久,我該換去新的人家了。
夏嬸一邊幫我整理東西一邊罵夏叔:「你是不是拉屎后沒洗手,手氣這麼臭,怎麼就沒抓到?」
夏叔坐在門檻上抽相思鳥,任由她罵。
等夏嬸全收拾好了送我出門,他也站起來跟著。
夏嬸絮絮叨叨,夏叔沉默不言。
新月朦朧,星子寥落。
田野里的青蛙也不再吵鬧。
只有手電筒的一束光,照亮前方的路。
那些年我一直輾轉在各個不同的家里。
也不是每戶人家都像夏嬸和趙大娘這麼好。
有些接納我就是因為那兩百五十塊。
但好在不會打我餓著我。
很長時間里,我其實沒有安全感和歸屬感。
我知道,村里很多人對我都不錯。
他們心疼我年少失怙,愿意多憐惜我,盡可能地愛護我。
哪里都可以讓我停留,可哪里都不能長久地停留。
我依然是河邊的那株垂柳。
有人在樹下浣衣,有人繞樹打鬧,有人折了柳條編花環。
可他們……
終究都是路過而已。
如此到了三年級。
那是寒假,我正好被分到支書家。
那年是暖冬,我跟著聰哥進山挖冬筍。
冬筍脆甜,炒臘肉很香。
挖著挖著我跟聰哥就分開了。
天色已晚,我準備回去,卻迎面撞上大媽。
她也是來挖冬筍的,收獲寥寥。
見了我籃子里的十幾根冬筍后,她皮笑肉不笑的:「小遠,挖這麼多冬筍吃不完吧?
「孝敬幾根給大媽唄。」
7
我握緊竹籃:「三塊一根。」
這季節的冬筍,賣得比肉還貴。
給她吃還不如喂豬。
大媽臉頓時拉長:「不給我吃?留著給趙大腳他們?
「你不會以為他們是真心對你好吧?他們都是為了你的錢。你要是沒錢了,你看看他們還拿正眼瞧你不?
「這世上我跟你大伯才是你的血脈至親。你爸死了,你媽也不要你……」
她戳中了我的痛處。
「你胡說,我媽每個月都給我打錢的。」
大媽嗤笑:「打錢又怎麼樣,她聯系你沒,你聯系得到她嗎?人家城里的大小姐,家財萬貫,每個月三百塊,就是把你當阿貓阿狗一樣養著。
「你媽是被你爸強迫才生下你的,她才不會喜歡你。連你媽都討厭你,你說這世上還有誰會喜歡你?」
山風呼嘯。
裹挾著這些惡毒的言語,如利劍般深深扎進我最隱秘的恐懼。
我厲聲尖叫,朝她狠狠撞過去:「胡說,你胡說!」
會有人喜歡我。
世界那麼大,總有那麼一兩個人,會真心喜歡我吧?
她太胖了。
像發臭的垃圾山,像心間的惡魔。
我撞不動,反而被她鉗住了。
她死死掐著我的胳膊:「你個小賤人沒大沒小……」
我掙脫不了,想起多年前夏嬸說過的話。
越弱,越要把牙齒磨得鋒利。
我又踹又咬,又踢又啃,厲聲尖叫:「你個老賤人滿嘴噴糞……」
大媽薅住我的頭發:「小雜種,看你這瘋樣子,難怪你媽跑了,沒人會喜歡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