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跪下,朝劉嬸和張叔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叔,嬸,我給你們拜年。」
「祝你們身體健康,發大財。」
我祈求老天爺:一定要聽到我虔誠的懇求。
劉嬸紅著眼來扶我。
我卻退后兩步,拔腿就朝外跑。
「嬸子,我走了!」
我沿著田埂飛奔。
怕自己跑慢了,就會舍不得走。
會求他們留下我。
會給他們添麻煩。
跑得太急,我崴了腳,骨碌碌從坡上滾下來。
眼看就要滾下爛泥塘。
一只手拉住了我。
是劉嬸!
她雙手緊緊抓住我往上拉,脖子上的青筋根根分明。
她將我拽上去,緊緊抱著我,滾燙的淚掉在我的脖頸里。
「好孩子,跟我回去吧,以后你就是我兒子。」
我哽咽著。
歡喜又生疏地喚:「媽……」
「誒,誒!」
養母連聲應著,眼淚滾落一臉。
養父此時也追了上來,他點了一根煙,深深吸了一口。
我怯怯看向他。
他橫我一眼:「你是男人,畏畏縮縮像什麼樣?」
「走,回家!」
養母打定了主意,外公外婆和奶奶見我時,也扯出了僵硬的笑臉,都給了我壓歲錢。
他們叮囑我。
「你媽既然認你養你,你以后一定要孝順她。」
養母嗔道:「你跟家寶說這些干嗎?」
「反正我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有家寶在,我多了個伴,家里人氣都足些!」
家寶是養母給我取的新名字,因為我是全家上下的寶貝。
很土是不是。
可我很喜歡。
喜歡這種被人喜歡、被人愛的感覺。
養父母不能生育。
在爺爺奶奶那兒,他們說是養父的問題。
在外公外婆那兒,他們說是養母的問題。
至于到底是誰出了問題,我也不知道。
養父母帶著我去告知生父母要認養我的事。
生父說:「雖然他是野種,但我也養了幾年,你們好歹要表示一下。」
「我哪怕是賣給人販子,也能換幾條煙錢。」
生母則嗑著瓜子:「生這個孽障時,我疼了三天三夜,總不能白疼吧?」
4
養母緊緊捂著我的耳朵,氣得滿臉通紅。
「當著孩子的面說這些,你們還是人不?」
「家寶是個有福氣的孩子,你們不夠格,受不起他的福!」
生父剔著牙,笑了:「他是個掃把星還差不多,生下他不到兩個月,我爸媽出事一起走了。」
「這些年,我打牌從來沒贏過。」
生母則輕蔑地笑:「屁的福氣,以后跟他爸一樣是個沒卵用的東西。」
他們十八九歲就稀里糊涂生下我。渾渾噩噩過了五年。
到我離開時,兩人的戶口本上依然是未婚。
養母總說,是他們太小,半大孩子不懂愛我。
可我心里很清楚。他們愛不愛我,與生不生我,何時生下我并無關系。
年節將近,村里人都無事。養母領養我成了重磅新聞。嬸子們成群結隊地來看我。
當著養母的面,他們夸我是個漂亮乖巧的孩子。
可私底下,她們卻滿是惡意。「聽說翠蘭花了四百塊,家寶的生父母才放人呢。」
「四百塊?她瘋了吧。那得買多少斤豬肉?」
「這麼大根本養不熟,等著看吧,他們夫妻到時候一定是人財兩空,替別人做嫁衣裳嘍。」
「你們說,他們夫妻到底是誰出了問題,人高馬大的,怎麼就生不出個兒子?」
「聽說這孩子是掃把星,一出生就克死他爺爺奶奶。」
「喲,那得讓我家孩子離他遠點。」
……
相比大人,孩子們的惡意總是不善掩藏。
他們手拉手繞成一圈,念著自創的調子:「掃把精,沒人要。」「害爺奶,禍爹娘。」
……
「胡說八道,我才不會害我爸媽!」
我沖上去跟他們扭打,寡不敵眾。
回去后,養母看到我身上掛了彩,問清事實后大怒。
她沖出去,站在村子最中央曬麥子的平地上叉腰大罵。
「有些人的長舌頭要是實在藏不住,莫怪我拿鐮刀割了它!」
「大仙都說了,家寶是福星下凡。」
「你們罵他掃把星,不怕遭報應……」
「再讓我聽到欺負家寶,我打爛他的屁股。」
……
那氣勢,整個村沒一個人敢吱聲。等晚間走親戚的養父回來,養母紅著眼圈說:
「村子里這些人太不像話了,一個個都欺負我們家寶。」
「老張,你是他爹,你可要拿出態度來。」
「我們母子倆,可都指著你護著。」
我當時都驚呆了。很多年后才知道,原來那就是養母無師自通的茶藝。
第二天是大年初十。村里有人辦喜事。養父帶我去吃席。路上遇到好些人。
珠珠騎在她爸的脖子上,咯咯咯笑個不停。
她朝我吐舌頭:「你爸就不會讓你騎吧,略略略……」
5
養父掃她一眼,突然蹲下來,拍拍自己肩膀。「上來!」
我愣住幾秒,生疏地爬上去。
他比我更手生,怕我掉下來,死死扣住我的雙腿。
他好高,帶我見到了以前從未見過的世界。
我小心翼翼抱著他的頭,見他沒有反對,又揪住他的耳朵。
他學著劉叔的模樣,顛了下我。
我忍不住笑出聲。
笑完又覺自己放肆,趕緊低頭看養父。
見他嘴角微微勾著,又顛了我幾下。
珠珠拍著劉叔:「爸爸,你快點,我們要比家寶先到!」
養父哼道:「你爸可贏不了我。」
他健步如飛,我被顛得哈哈大笑。
雖然東倒西歪,可我并不擔心摔下來,因為養父的手扣住我的腿,沒有放松過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