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酒席多。養父帶我去吃了好幾場。
村里的孩子們看他對我的態度,再也不敢當面說我什麼。
我幫養母燒火、和面,調餡,掃地、喂雞。
養母逢人就夸我:「家寶真的好乖,不知幫我省了多少力氣。」
以前在生父母那兒,我做得更多。得到的卻只有謾罵,從無夸獎。日夜輪轉,很快又是一年正月到。我讀學前班了。
跟養母越發親近,也敢偷偷跟養父要求買糖吃。
出了十五,養父出門做小工。
那時小工很辛苦,一天的工錢也就十五塊。
正月十六逢上趕集。
我陪著養母一起去賣饅頭。
結果在集市上看到一個掛著鼻涕眼淚的小姑娘。
我給了她一個饅頭,她牽著我的衣服不肯放。
很快就將養母吸引過來。
她只知自己叫萱萱,一直哭著要爸爸媽媽,根本說不清住在哪兒。
養母又心軟了:「馬上就要天黑,留她在這兒可不行。」
「先帶回去再說。」
走到一半,奶奶哭著喊著找過來了。
「你總算回來了,長青出事了!」
養父在隔壁村幫著修水渠,結果被滾落的石頭砸在后腰上。
當場就躺溝里,腿也動不了。
鎮上的衛生所說可能是脊椎斷了。
現在人被送去了縣醫院。
奶奶涕淚漣漣。
「他才三十歲,這要癱瘓了,后半輩子怎麼辦?」
「醫院都是燒錢的地方,我們去哪里湊那麼多錢?」
「我的命怎麼那麼苦?」
她哭著哭著,看到三輪車里的萱萱,氣不打一處來。
「你又撿孩子!」
「撿了一個掃把星還不夠,是嫌長青死得不夠快?」
「送走送走,把這些掃把星全部送走!」
6
這種時候,換尋常人早就亂了。
養母也是急紅了眼,可一看奶奶要將我們往車下拽。
她忙一把護住。
「媽,媽,我知道你急。」
「我馬上就去醫院,馬上就去。」
「養孩子是行善積德的好事,越是這種時候,咱們越要替長青積德啊!」
奶奶看著緊緊抱作一團的我和萱萱,「撲通」癱倒在地。
「老天爺啊,家寶不是長青親生的,他也從沒虧待過他。」
「你睜睜眼,發發善心,別讓他出事。」
養母火急火燎地到了家。
把家里所有的錢都翻出來,又向兩個姑姑和左鄰右舍借了一些。
連夜騎著三輪車往縣城而去。
臨走前,她叮囑我:「你一會兒去跟村支書說下萱萱的情況,或許她親生爸媽會找過來。」
「現在家里只有你一個男人,你要照顧好奶奶和萱萱,知道嗎?」
我重重點頭。
「好,我會照顧好她們!」
「媽媽你放心。」
媽媽一去沒有消息。奶奶萎靡不振,我勸了很久,她才勉強喝點粥。
萱萱也一直哭,被我兇了一頓,才收了眼淚吃東西。
夜里,我唱歌哄萱萱睡后,好幾次聽見養母的聲音。
可坐起來一看,屋前屋后空無一人。
連續幾天都沒睡好。
村里議論四起。
「劉翠蘭真是瘋了,她男人都那樣了,她還從外面撿孩子回來。」
「長青就是被家寶克的。」
生父那天路過村子,聽了這個八卦來了精神:「我早說過那個野種是掃把星,他們家不信,這下知道厲害了吧……」
我每天一醒就帶著萱萱去村口等消息。這天居然碰到了生母。
她去年嫁到隔壁村,已經懷了孩子,肚子像籮筐那麼大。
隔得很近,可此前她一次也沒來看過我。
同村的衛嬸道。「家寶,你媽在這兒呢。」
「長青眼看著不行了,你親媽現在嫁得不錯,你好好求求她,你是她親生的,她肯定得管你。」
生母一退三丈遠。「當初說好了,送出去以后就跟我沒關系了。」
「現在有了麻煩,也別想賴給我。」
萱萱不解地看著我。
我牽緊她的手,一字一句:「我不認識她。」
「我只有劉翠蘭這一個媽。」
萬分焦灼時,當晚養母總算回來了。她神色十分憔悴。養父是嚴重的脊柱骨折,壓迫到了神經。
縣里的醫院治不了,建議趕緊轉去省城的醫院。
至少要準備一萬塊。
那時沒有醫保,一萬塊對于 95 年農村家庭來說,是一筆巨款。
養母借遍了全村,都湊不齊這筆錢。
正急得一嘴火炮時,衛嬸帶了個瘦猴一樣的男的過來。
「家寶和這女娃反正也不是你親生的,不如賣了吧。」
「長青要是治不好,你們這個家就要散了。」
那個瘦猴捏雞崽一樣地捏著我跟萱萱,煙臭味噴了我一臉。
「根骨不錯,眉眼也長得好。」
「兩個一起給我,我出八千!」
奶奶搓著手,看向養母:「翠蘭,翠蘭,八千,八千塊啊……」
7
養母看著抱著一團,驚恐不安的我們。抄起墻邊的掃把,朝著瘦猴身上拍去。
「滾!」
「買賣孩子,你以后會下十八層地獄,千刀萬剮下油鍋!」
「滾出我家,別臟了我家的地。」
她氣勢如虹一頓掃。
瘦猴和衛嬸被掃了出去。
衛嬸子叉著腰罵。「你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到時候你家長青癱瘓一輩子,有你后悔的時候。」
我松了口氣,可一塊更大的石頭壓在心底。若是不賣了我們,養父又該怎麼辦。
衛嬸子還在嘟囔著養母腦子進了水,要把自己老公推上絕路。
村支書領著一對男女匆匆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