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未說完,忽見門簾挑起,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走了進來。
朱氏的話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難以置信地望著那邊的丈夫。
她坐著,再震驚也只是渾身僵硬,坐得依然穩穩當當,蘭嬤嬤卻只覺得一股徹骨的寒意一直從腳底竄到脊骨,再直奔心口。她握著眉筆的手瑟瑟發抖,老爺什麼時候來的?老爺聽到了多少?
眼看陸斬越走越近,蘭嬤嬤嚇飛的魂魄還沒回來,但多年的本能驅使她穩穩放下眉筆,立即朝男人行禮,“老爺。”
得到提醒,朱氏慌張地站了起來,顧不得還披散著的長發,繞過椅子準備見禮。
陸斬目光從她泛紅的眼圈掃過,及時上前握住她手,聲音遠遠比平日溫柔,“我早說過,在我面前不用講究這些虛禮。”
朱氏或許無法理解丈夫冷峻臉龐下隱藏的心事,但夫妻這麼多年,她能根據陸斬的聲音變化猜測他心情。他這麼溫柔地說話,是不生氣了嗎?可早上還那麼冷,她也沒做什麼,他怎麼就變了?
朱氏想不明白,她鼓足勇氣抬頭,不安地打量丈夫。
怯生生的眼神,這麼多年幾乎沒有變過。
除了幼時雙親離世,除了當年兒子眼盲痛苦他束手無策,陸斬這輩子沒有落過淚,但此時此刻,看著妻子雖然貌美卻早已不復年輕豐韻的臉龐,陸斬眼底不受控制地泛酸。二十年了,他一直以為她變了,一直怪她不聽勸,今日他才明白,是他做得不夠好,才糊里糊涂浪費了二十年,過去的二十年,他與朱氏本可以過得更好。
“下去吧。”余光掃了眼定在那邊的蘭嬤嬤,陸斬平靜道,話里殘留一絲因朱氏才有的溫柔。
聲音入耳,蘭嬤嬤松了口氣。她與周老姨娘一樣,原來都是老爺身邊的丫鬟,原夫人死后,老爺將周老姨娘收了房,她繼續做丫鬟,不久朱氏進門,老爺安排她伺候對高門大戶一無所知的朱氏。所以蘭嬤嬤很熟悉老爺的脾氣,老爺如此心平氣和,肯定沒聽到她剛剛對朱氏的勸說。
欠身,蘭嬤嬤低頭退了出去。
人走了,屋里就剩夫妻兩個,朱氏悄悄抬眼,丈夫居然還在用那種奇怪又讓人心慌的眼神看著她。朱氏渾身不自在,下意識地想先拉開距離,只是才動,手就被人攥緊了,“你給阿暖講咱們以前的事了?”
陸斬一手攥著妻子的手,一手舉起一卷畫軸。
朱氏莫名心虛,低頭辯解,“阿暖問我老家房子什麼樣,我給她講,講著講著就……”
孫女人小,問題特別多,問完房子又問她哪年遇見的祖父,她嘴快,不知不覺都說了。
陸斬想象得出祖孫倆相處的樣子,他笑了笑,松開妻子,打開畫卷鋪到桌子上,誠心贊道:“阿暖天分不錯,光聽你說就能畫得這麼像。”孫女才七歲,假以時日,在作畫上未必會輸給天資聰穎的兒子。
話題夠輕松,朱氏身體放松下來,因為丈夫和顏悅色的,她也暫且忘了早上的訓斥,從畫筒里取出兩張畫,展開給他看,“沒有,阿暖第一次畫的時候,畫一處就問我對不對,改了好幾處地方,第二次稍微好點,阿暖怕你不喜歡,又畫了第三幅,還擔心遲到害阿筠她們等呢。
”
陸斬看過兩幅畫,不禁失笑,喜歡小孫女的可愛,又欣慰小孫女傾注在這份禮物中的心意。
他低頭看畫,一旁朱氏見他笑了,目光不由地癡迷起來。
丈夫快五十了,可她總覺得,丈夫是越老越好看,而且老了才好啊,真一直像二十來歲那麼年輕,怎麼可能還看得上她?別說一月三四次,可能一次都不來了吧?
朱氏是個特別容易滿足的人,只要丈夫對她好,她就會忘了之前的不開心,況且跟別人家的男人比,丈夫對她很不錯了,來她這邊的時候少,去周老姨娘那里也不多啊。
陸斬察覺到了妻子的目光,他看過去,果然對上妻子匆匆躲避的臉蛋。
陸斬苦笑,牽起妻子手,往床那邊走。
朱氏心砰砰跳,看著近在眼前的架子床,眼波似水。他想做什麼啊,天還沒黑呢。
“坐下,咱們好好說說話。”
陸斬先坐好,拍拍旁邊的位置,示意妻子也坐下來。
朱氏又慶幸又有那麼一點失望,乖乖坐好,低著腦袋,一副丈夫說什麼她就聽什麼的姿態。
陸斬捏捏她手,眼睛望著窗戶。她喜歡他,他知道,所以除了晚上偶爾情不自禁夸夸她,其他時候沒說過什麼甜言蜜語,因為沒必要,反正不管他做什麼她都會陪在他身邊,也因為他天生就不是會說甜言蜜語的人。
但現在……
陸斬抿抿唇,腦袋微微偏向另一側,聲音低得幾不可聞:“為了你的穿衣打扮,咱們吵了二十多年了,今天我再說一次,你現在這樣的打扮最好看,我最喜歡,只要你堅持下去,從今天開始,我每晚都來你這邊,除非朝廷事忙,風雨無阻。
”
朱氏噌地抬起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