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靜忘了那些天他是怎麼熬過來的,他只記得他殺了仇人一家,被官府追殺。
守靜很累,背負了幾年的秘密,他突然很想說出來。
身后是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她天真無暇,守靜想讓她知道,他不是壞人,他是被逼得沒辦法了,不得不瘋。他想讓她知道,他不是故意擄走她的,他只想活下去,為什麼活,守靜說不清楚,他就是想活著,每年給家人燒點紙錢,免得他們在那邊沒錢花。
陸明玉聽怔了,沒想到守靜過得如此慘。
她想勸守靜早點放了她,此時卻無法開口。
開不了口,時機也不對。
良久良久,陸明玉才趴在男人肩頭,臉龐朝外,小聲問:“你女兒,多大了?”
守靜這才發現自己流了一臉淚,他抬手擦掉,沒有回答。
陸明玉識趣地閉上嘴。
午后出的事,不知不覺,紅日偏西,即將落山。陸明玉慌了,她還記得來時的路,但如果天黑了,她肯定會走丟的,而且黑漆漆的山林,陸明玉也不敢獨自亂走。
“守靜師父,我想回家,咱們走了這麼遠,你放了我吧?”沒有拐彎抹角,陸明玉誠心哀求道,真的夠遠了,再加上她自己跑回去的時間,足夠守靜脫身。
“你想自己回去?”守靜不傻,猜到了小姑娘的意圖,但他不可能這時候放人,“這里離安國寺太遠,你一個人走不回去,聽話,我把你放樹上,你乖乖睡一覺,明早就能見到爹娘了。”守靜邊說邊打量四周,發現一棵老樹,他走到樹底下,高高舉起陸明玉,叫她爬上去。
陸明玉興奮極了,打定主意,等守靜一走,她就跳下樹,沿原路回家。
“不許下來,聽話。”守靜仰著頭,對緊緊抱著樹杈模樣乖巧的女娃道。
陸明玉連連點頭,大眼睛里裝著由衷的關心,“守靜師父快走吧,逃得遠遠的,別再回來了。”
守靜苦笑,他還回來做什麼?再次叮囑陸明玉別自己下來,守靜垂眸,默默站了會兒,往東走。小姑娘單純,但明天官兵肯定會詢問小姑娘他的去向,他必須謹慎。
男人走了,陸明玉趴在樹上,望著男人漸漸走遠的背影,心情復雜,她以為她上輩子已經夠苦了,但與守靜比,她日子要好很多……
山風吹來,高處更冷,陸明玉攥緊衣領,終于開始擔心自己的處境,視線移向來路,卻在半途生生頓住,陸明玉及時捂住嘴,難以置信地盯著林子里的黑影。
真的有人,一個穿黑衣的男人,光線模糊看不清楚臉龐,只知道他正偷偷靠近守靜。
對方是什麼人?救她的嗎?可之前圍捕守靜的僧人,沒有這樣打扮的。不是僧人或自家護院,難道是其他綠林歹人,準備對守靜下手,看看有沒有金銀可圖?那他殺了守靜后,會不會再來抓她?
陸明玉臉都白了,守靜至少不會害她,那個鬼魅一樣出現的黑衣人……
陸明玉張嘴,想要提醒守靜,可才冒出這個念頭,黑衣人突然朝守靜沖了過去!
守靜聽到了疾奔而來的腳步聲,他下意識回頭,闖入眼簾的,是個持劍的黑衣男人。僅僅一個照面,守靜便知道自己不是來人的對手,他拼命往前跑,可楚行估算好距離才出擊的,既然動手,怎會叫犯人逃脫?
這人在皇上微服出宮前殺了一個大和尚,行跡過于可疑,他必須抓人。
身如利箭,楚行很快追上守靜,長劍出鞘,守靜狼狽躲閃,楚行一個轉身,手中長劍飛速從守靜腿上掠過。陸明玉離得遠,看不清那劍有沒有刺中守靜,卻見守靜踉蹌一下,直直撲倒在了地上。
陸明玉捂住嘴,不敢看,又忐忑黑衣人會怎麼處置守靜。
“你究竟是何人?”劍尖對準守靜脖子,楚行冷冷地問,鳳眸鷹隼般盯著守靜,審視真假。
守靜離得近,認出了楚行身上的官服,再看看被男人刺傷的右腿,守靜自知無法再逃,反倒釋然,仰面躺在地上,對著天空燦爛的夕陽,他嘴角慢慢露出一個輕松的笑容。想說的他已經告訴那個小姑娘了,現在被官兵帶回去是死,都是死,那不如……
“勞煩官爺替我告訴陸姑娘,就說守靜對不起她,下了黃泉也會替她念經,求佛祖保佑她一生平安,如意順遂。”說完往上抬頭,欲借楚行之劍自刎,楚行眼疾手快移開長劍,守靜失笑,手中匕首一轉,又快又準地扎進了自己心口。
楚行皺眉,再次打量一番地上的男人,回想他死前所言,忽然明白,這人絕非刺客。
既然殺人兇手已經死了,楚行收起長劍,取出腰間響箭,知會安國寺里的手下。“嗖”的一聲,響箭沖天而起,與此同時,遠處傳來“砰”的重物落地聲,楚行疑惑地看過去,卻見剛剛還在樹上的小姑娘居然跳下來了,顯然傷了腳,一瘸一拐跑向山下。
“四姑娘?”楚行立即朝小姑娘跑去。
陌生的聲音,熟悉的稱呼,“奪路而跑”的陸明玉身形一定,詫異轉身。
黑衣人逆光跑來,燦爛的金色夕陽模糊了他五官,只有身材頎長,待人近了,陸明玉終于認出了她前世的大伯子,可,楚行,他,他怎麼會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