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男人,沒留意這些,姚老太太卻注意到了。中秋思團圓,猜到孫子肯定又想陸筠了,姚老太太眼角耷拉地更低,心不在焉地用飯,瞥見孫子放下筷子,姚老太太才垂著眼簾,不咸不淡地道:“昨晚我夢見你祖父了,他叫我下去陪他。”
姚寄庭呼吸一窒。
姚老太太瞥了他一眼,繼續道:“吏部郎中柳大人的次女知書達理,溫婉端莊,柳夫人一直都很喜歡你。前幾天我與柳夫人約好了,二十那日一起到安國寺上香,你心里還有我這個祖母,那日好好拾掇拾掇。你若不用我管,祖母也不活著礙你的眼,今晚就下去找你祖父。”
吏部尚書下面有左、右兩位侍郎,下任尚書必定從他們中間選一個。兩個侍郎各有心腹,其中左侍郎與陸家關系不錯,如果左侍郎升上去,等他老了,陸嶸也提拔起來了,正好接任。柳大人站在右侍郎那邊,與陸嶸是對頭,故想拉攏孫子過去。
自從與陸家鬧僵,皇上對姚家似乎頗有微詞,除夕晚上沒有賜菜,但丈夫祭日,皇上還是送了禮來,至此姚家才又得了臉面,但勢頭遠不如從前。后來陸家陰險散布了些流言蜚語出去,說她苛待孫媳婦,致使孫子婚事困難,如今好不容易有個家世不錯的,姚老太太不容孫子再錯過。
柳家二姑娘?
腦海里浮現出一張平淡無奇的臉龐,姚寄庭苦澀地閉上了眼睛。他知道,柳家二姑娘小有才氣,據說行事極其重規矩,又有孝名在身。但不提容貌,陸筠也會作詩作畫,只是她不喜張揚罷了,為何祖母就是不肯喜歡陸筠?
他不想答應,可姚寄庭再也聽不得祖母以死相逼的暗示。
他是祖母親手帶大的,祖母六十多了,不知還能陪他多久。
“孫子全聽祖母安排。”艱難沙啞地說出這句話,姚寄庭倏然離座,大步而去。
姚老太太卻滿意地笑了。她知道孫子并不愿意娶柳家姑娘,甚至可能有點恨她了,可姚老太太不在乎,她只想孫子快點成家,立業前先為姚家開枝散葉,等她抱到了重孫,看陸家還怎麼口口聲聲堅持替陸筠辯解!
憶起那日在陸家受到的屈辱,姚老太太嘴角緊抿。陸家人丁興旺,自家就孫子一個,姚老太太是不指望她能活著目睹姚家壓陸家一頭了,但只要她活著,陸筠就別想順順利利地再嫁,一個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哪家會娶?
冷笑一聲,姚老太太拄著拐杖去走廊里遛鳥消食去了。
逗完鳥,姚老太太回了房間,命人把她提前準備好的兩身秋袍送到孫子那邊去。丫鬟剛走不久,門房突然派人來通傳,說是興安伯府的趙太君登門拜訪。
姚老太太眉峰跳了下。
她與趙太君曾是手帕之交,豆蔻年華,同時喜歡上了高中狀元的丈夫,當時關系就淡了下來,她順利嫁進姚家后,趙太君看她越發不順眼,兩人漸漸成了對頭。興安伯府早就沒落了,那幾年趙太君見到她都躲著走,直到丈夫病逝,趙太君才又開始蹦跶,只要趙太君來,那肯定沒有好事。
不過孫子馬上就要與柳家結親了,姚老太太倒想先聽聽趙太君的諷刺,然后再說出自家的好消息,看趙太君會是什麼表情。
“請進來吧。
”坐到廳堂主位上,姚老太太端起茶碗,怡然自得地品茶。
趙太君年輕時沒有姚老太太好看,老了也比姚老太太顯老,但今日她氣色罕見的紅潤,人沒到呢,笑聲先從走廊里傳了過來,中氣十足。姚老太太皺皺眉,斗了這麼多年,她聽得出,趙太君笑成這樣,要麼是興安伯府有大喜事,要麼就是自家倒霉,趙太君來幸災樂禍了。
可最近家里順順遂遂的,并無任何異樣啊……
姚老太太想不明白。
趙太君終于拄著拐杖轉到門口了,穿著一身寶藍色的錦緞褙子,在陽光下甚是刺眼。姚老太太心中不屑,也不說話,一雙老邁渾濁的眼睛冷冷地瞪著趙太君,等她自己交待來意。
趙太君看到她故作鎮定的模樣,先是一陣放聲大笑,笑得姚老太太皺眉,趙太君才拄著拐杖走到姚老太太旁邊坐下。喝口茶潤潤嗓子,她探究地打量姚老太太兩眼,跟著嘆口氣靠到椅背上,悠悠開口道:“珉書啊,先前你說陸筠那孩子不好,我還當是你太挑剔,仙女似的美人也能挑出錯,現在我總算信了,陸筠的品行確實有問題。”
姚老太太食指動了動,繼續保持沉默,心里卻有些期待,期待聽到陸筠喪德敗行的事跡。
趙太君知道她在等著,故身體朝姚老太太傾斜,說悄悄話般盯著姚老太太道:“就說昨晚,陸筠也去賞花燈了,還貪圖宋氏燈樓的彩頭,帶著她弟弟一起上臺比試,結果她梅花樁子沒踩穩,竟然從上面栽了下來,被一起比試的男人給接住,當著那麼多百姓的面摟到懷里!嘖嘖,你說,她好好的大家閨秀,去攙和那種熱鬧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