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老太太雙手緊緊扣住大腿,臉色鐵青。
趙太君只覺得賞心悅目,拄著拐杖慢慢走了,邊走邊打趣送客的姚家丫鬟:“哎,我剛剛好像說錯話了,一會兒你們仔細盯著你們老太太,我怕她有什麼火氣都憋在心里,憋著憋著憋出病來……”
聲音傳到廳堂,姚老太太剛抓起茶碗準備砸到地上,聞言動作一頓,指甲蓋緊緊抵在茶碗上,越扣越緊,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細微聲響。她不能摔東西,摔了便是坐實了趙太君那賤婦的話!
只是,皇上真會接陸筠進宮嗎?
念頭一起,滔天的怒火瞬間平復,變成了無邊無際的恐慌。陸筠那樣的身份,如果明惠帝愿意接她進宮,就說明明惠帝對她的寵愛已經超過了任何妃嬪,寵到不在乎陸筠的清白,不在乎世俗的非議,果真這樣,不說皇上會不會對姚家翻舊賬,便是那些慣會見風使舵的大臣們,明知姚家成了皇上的眼中釘,他們誰還敢與姚家來往?
也就是說,若陸筠進宮受寵,孫子的前程完了,婚事也……
眼前一花,姚老太太心慌氣短地跌到了椅背上,牙關顫動,牽扯著臉上各處的褶子也跟著哆嗦。好一會兒,她才閉著眼睛抓救命稻草般扯下手腕上的檀香佛珠手串,急速地轉動起來。
不會的,一個被他孫子日夜玩弄的女人,皇上怎麼可能會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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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宮,今日早朝要議的事情不少,姚老太太癱在椅子上默默求菩薩時,明惠帝正端坐在龍椅上聽臣子啟奏。明惠帝少年登基,在位多年,處理政務十分嫻熟,一邊聽著臣子抑揚頓挫,還能分心觀察別的大臣。
仿佛坐累了般,明惠帝在龍椅上挪了挪,一手手肘搭在龍椅扶手上,撐著下巴,腦袋自然而然地偏向了陸斬那一側。陸斬五十六了,但他身強體健,看著要比實際年齡小上十來歲,蒼松般站在那里,眼簾低垂,面冷如霜。
明惠帝與陸斬君臣二十多年,自然看得出,陸斬今日比平時更冷了幾分。
收回視線,明惠帝盯著正在啟奏的工部郎中,心思卻還在陸斬那邊。想到散朝后就要跟陸斬攤開了,生平第一次,明惠帝因為妃嬪事宜犯了愁,有那麼一點點不知所措。
他沒有主動要過女人。
皇后是先帝給他挑的,后來的幾次選秀,都是太后安排的,他只管夜里翻牌子。太后病逝,他沒有再選過秀,兒子生了幾個,之前似乎還有秀女沒有侍過寢,沒必要再選新的進來。
陸筠是他第一次動心想要憐惜的女子,也是他主動為自己挑的第一個女人。陸筠若是普通官家之女,他大可以直接下旨封妃,再給她娘家些恩賞,可陸筠是陸斬的女兒,陸斬是他倚重多年的兵部尚書,明惠帝不能硬邦邦地直接把人要過來,雖然他有權這麼做。
然而再犯愁,該說的還得說。
散朝后,明惠帝先走了,卻叫總管太監郭邕去請陸斬到乾元宮面圣。
陸斬虎著臉點點頭,看得郭邕暗暗心驚,一路都在擔心陸斬沖動觸怒了明惠帝,硬把喜事變仇事。好在陸斬只是憋了一晚的火,必須發泄發泄,擺了一路的臭臉色,真的到了乾元宮,他深深呼出一口氣,又恢復了平時的冷峻沉穩模樣。
郭邕先進去回稟,再請陸斬進去,自己守在門外,不許人打擾。
“老臣叩見皇上。”
進來了,陸斬撩起衣擺就要行禮,明惠帝在書桌前站著呢,見此忙將人扶住,從容笑道:“朕少年登基,每遇內憂外患全靠陸卿提點解惑,二十多年下來,朕雖未正式拜師,心里卻將陸卿當恩師倚重,私下召見,陸卿不必再行大禮。”
陸斬還彎著腰,盯著明惠帝衣袍上的金龍繡案,虎眸里閃過一道嘲諷。明惠帝對他確實不錯,但之前君臣相處,明惠帝待他與旁的大臣無異,都是恩威并重,大多時候都是信賴的,偶爾說兩句意味深長的話警示警示他們。現在好了,想要他女兒,便要拉近關系?
“皇上言重了,老臣才疏學淺,全靠皇上提拔才有今日,絕當不起帝師之名。”陸斬堅持要跪。
明惠帝不讓他跪,看眼始終低著頭的陸斬,他無奈道:“好了,朕也不跟你賣關子了,昨夜朕行事不夠穩重,唐突了阿筠,只是朕要接她進宮,只能出此下策,才能避免更多世俗非議,還請陸卿體諒朕的苦心。”
陸斬在心里冷笑。皇上就是皇上,明明是他昨晚精心安排,仗勢欺人誘女兒落網,現在卻說得他對女兒多好似的。偏明惠帝這樣自責開場,陸斬不能表現出任何不滿,誰能對皇上不滿?可他若違心“體諒”,明惠帝馬上就會“誤解”他是贊成這門婚事的,再堵得他忌憚天威,糊里糊涂地默認下來。
陸斬退后兩步,還是跪了下去,直言道:“皇上對小女用心良苦,老臣受寵若驚,只是小女嫁過一次,實在配不上皇上,且她生性卑怯,深居簡出不善與人應酬,宮里都是貴人,老臣一不愿她戰戰兢兢終日惶恐,二不想她笨手笨腳得罪貴人,懇求皇上另求別家閨秀,忘了小女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