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到了黃昏,太夫人臉上的精氣神仿佛被人抽走了一樣,這次是真的不行了。
楚行跪在床前,第一次沒有掩飾自己的眼淚。
除了不舍,他對祖母心存愧疚,越是不能對人說,他就越煎熬。
太夫人躺在床上,看著自己最自豪的長孫,仿佛能看懂長孫的愧疚般,太夫人艱難地喚長孫靠近,然后用僅剩的力氣道:“世謹,上次病危,我,我都記起來了……”
記得她鬼迷心竅惦記一些不該肖想的名利,記得她如何利用長輩身份折磨長孫兩口子,記得她曾經不屑正眼看乖巧可愛的曾孫女,更記得她險些壞了二孫女盈盈的好姻緣,也隱約猜到,長孫可能喂她吃了什麼。
但太夫人不怪長孫,因為這最后的一段時光,她過得很滿足。只是大限將至,太夫人還是不舍,舍不得這些好子孫,奈何一切都由不得她了。看著頭頂臉龐帶淚的長孫,太夫人不受控制地閉上了眼睛,聲音越來越低,“世謹,祖母很慶幸,沒有糊涂到底……”
說到最后,沒了呼吸。
“祖母……”
楚行悲慟失聲,重新跪下去,額頭觸地,為老人家送行。
第224章 224
樹葉枯了黃了落了,來年春風一吹,花草便又綠了起來。
幾輛氣派的馬車陸續從南城門駛了出來,有好熱鬧的百姓與人打聽,這才得知今日是楚國公府已故的太夫人一年,家主楚國公領著一大家子去族墓祭拜了。
馬車迤邐而去,漸漸來到了一條清幽的山路上。因為京城眾多勛貴人家都把祖墓建在屏山這一帶,為了討好貴人們,這條山路修建地簡直比官路還要平整,國公府的馬車又穩當,坐在車里幾乎感受不到顛簸。
“棠棠放下來。”陸明玉懷里抱著剛滿周歲的兒子,禎哥兒從國公府里出來就開始睡覺,這會兒醒了,哼哼唧唧的要吃奶。陸明玉正要解衣襟,車里忽然一亮,抬頭見女兒湊到窗前挑開了窗簾,連忙輕聲道。
棠棠小手依然舉著窗簾,回頭看娘親。
陸明玉瞅瞅兒子,無奈地哄道:“娘要喂弟弟,不能給人看。”
棠棠很懂事,轉過去準備放下窗簾,一回頭卻看見爹爹騎著大馬靠了過來。棠棠頓時忘了娘親囑咐,仰著小臉問馬上的高大男人,“爹爹你熱不?我在車里都熱了。”
五月下旬,烈日當頭,正是酷熱的時候。
“爹爹不熱。”楚行放慢速度,與馬車并肩而行,低頭看女兒的時候順勢往里面瞧了瞧,就見白白胖胖的兒子在他娘懷里不停地往娘親胸口使勁兒,而陸明玉正嗔怒地瞪著他。
楚行笑了,摸摸女兒的小腦瓜,低聲道:“棠棠幫娘親哄弟弟去,一會兒爹爹再過來。”
棠棠乖乖地點點頭。
楚行幫女兒放下窗簾,人卻沒走,就在旁邊聽里面的動靜。
陸明玉解開衣襟,禎哥兒立即咕嘟咕嘟吃了起來,棠棠俯身站在娘親面前,一手扶著娘親手臂一手杵著娘親膝蓋,目不轉睛地看弟弟吃。禎哥兒斜眼瞅瞅姐姐,怕姐姐跟他搶,邊吃邊抬起小手捂住了娘親另一邊。
“我才沒饞!”棠棠嘿嘿笑著道。
禎哥兒又看了一眼姐姐。
陸明玉小聲笑女兒:“棠棠小時候也這樣,怕別人跟你搶。”
棠棠看看娘親,眨眨眼睛,忽然問道:“娘,我怕誰跟我搶?”她小時候吃奶的時候,也有人在旁邊這樣看她吃嗎?
陸明玉臉頰莫名發熱,沒好意思告訴女兒,喜歡跟她搶食的是她的好爹爹。
窗外楚行聽到娘倆的對話了,憶起當時的情不自禁,唇角高高翹了起來。
等禎哥兒吃飽了,馬車也停在了國公府的族墓外。
一年過去了,所有的悲傷都已淡去,但真的到了墓地外,眾人心底還是涌起了一層傷懷。楚行下馬,先接過禎哥兒抱在懷里,陸明玉下車前特意囑咐了女兒一番,叮囑她聽話,不許亂跑亂叫。
棠棠知道曾祖父、曾祖母都在睡覺,乖巧地讓娘親牽著,即便路上看到一朵特別漂亮的小紅花,棠棠也忍住了,沒有像以前那樣,興奮地問娘親那是什麼花。
祭拜過太夫人,楚行、楚隨兄妹四人便正式出了服,可以恢復正常的生活了。楚行官復原職,陸明玉也能隨心所欲帶著兩個孩子出門做客,包括進宮探望姑姑、六皇子,以及去年九月出生的長公主,明惠帝至今唯一的公主。
但陸明玉最高興的,是她沒有錯過祖父的六十大壽。
陸斬八月初二生辰,年初楚行就開始給老人家搜羅壽禮了,屬下們隔一陣子就送一樣新鮮東西到府里,楚行一樣一樣地攢著。距離陸斬壽辰還剩五日了,楚行抱著禎哥兒,陸明玉牽著女兒,一家四口再去庫房挑禮物,選出最好的一樣。
禎哥兒最喜歡一對兒仙鶴狀的紅珊瑚樹,伸著小手不停地摸,還想湊過去咬兩口,被楚行拿一塊兒紅瑪瑙石糊弄過去了。禎哥兒傻乎乎的,抱著瑪瑙石笑個不停,啃不動就捂在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