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車馬是傍晚時歸家的,宋遠帆穿著紺青色杭稠直綴,披著灰鼠皮大氅,從馬車上下來,風姿如玉,極是打眼。
宋遠帆心機深沉,情緒從來不會擺在臉上,但我仍然從他平靜的臉上捕捉到一絲龜裂,他應是在想:【不該這樣風平浪靜的。】
臨淄的事情他捂得再好,京城不可能一絲風聲都沒有。
我笑語連珠,問候他連日奔波辛苦,沒有給他插話的機會,他走在我身旁,步子略略有些著急,我只佯裝不知,始終笑容可掬,但絕不開口問他想說些什麼。
「娘子,有件事,我需得對你說。」
「說起來,我也有事要對你說。」
我故意同他話趕話,宋遠帆謙讓一步,「娘子想說什麼?」
「前些日子鋪子里的人來送年貨,想是見夫君接妓子陪酒,便傳流言說夫君納妾。我說納妾又非什麼犯法事,夫君若真做了,大可明說就是,你我夫妻向來親密,這起子小人離間你我夫婦,豈不可恨?」
「直氣得我拔了那人四顆門牙,賣到最北邊去了,這流言才算停,否則要是傳入御史臺,夫君這官聲還要是不要?」
我笑吟吟地看著宋遠帆,不錯眼地盯著他。
宋遠帆勉力笑起:「自然,納妾豈有不問賢妻之理。」
納妾一事按下不提,大家都是變臉的個中好手,氣氛自然融洽和諧,面上看,我與宋遠帆依然是最恩愛的夫妻。
宋遠帆正在調任京城的關鍵時期,大年初二不用我催促,他都收拾一新,與我回娘家拜見阿爹阿娘,希望阿爹在這個關鍵時期好好照應他。
我將心中所有怨憤藏得一絲不漏,笑著與宋遠帆回府拜年,私下卻早吩咐了晚娘去臨淄走一趟。
這個局,我已經布了太久了。
晚娘辦事利索,不到元宵便京城到臨淄走了個來回,將人劈空擒來,此刻扔在莊子上,人事不省。
宋遠帆在書房中處理公文,晚娘悄然到我身旁稟報:「一絲破綻沒有,小姐放心。」
正在此時,跟在宋遠帆身邊的小廝來報:「爺今日處理公文晚了,就歇在書房,請夫人早些休息。」
我手持玉梳,正一下一下打整著頭發,聽得這些,漠然一聲:「知道了。」
再過五日,宋遠帆就會收到他別苑被燒,美人被擄的消息了。
宋遠帆定然很想他吧,沒關系,我很快便會讓你們見面的。
我重重擱下玉梳,侍婢跟在身后,吹滅燈燭,放下兩邊帷幕,引我上床去睡。
7
宋遠帆很快得知了消息,神色大變,勉強至我身旁道臨淄那邊出了大事,既然年已過完,他便先回臨淄去了。
我賢惠知禮,自然無有不應,當即吩咐小廝侍婢為他打點行裝,親自送他上路。
據我安插在宋遠帆身旁小廝傳來的消息,宋遠帆險些將整個臨淄翻了個遍,他年少家逢大變,從來穩妥,看來這次是真的關心則亂了。
只是可惜,他將臨淄翻了個遍又有何用呢,人在京城,輕騎如水過無痕,豈是他如今能查到端倪痕跡的。
我算著日子,等到四月間,天氣和暖了,便帶上宋劉氏與阿娘一起南下去臨淄,晚娘帶著顏歡暗中隨行,我要告訴宋遠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你懷孕了?」
我笑容燦爛:「是呀,已經兩個月了,終于上天垂青,叫我又有了夫君的孩兒。正好婆母如今身子也好了,我便將她從京城一起帶來的,我們好一家團聚,夫君可歡喜嗎?」
當著宋劉氏與阿娘的面,他當然笑容滿臉,一臉即將為人父的歡欣喜悅:「當然,當然。」
我滿目嬌羞地倚在宋遠帆懷中:「夫君這月的休沐日可否陪我去小青山上的送子娘娘廟中還愿?當初誠心發愿,如今得償,想給送子娘娘捐一座新的金身。」
宋遠帆從來不會在這些事上下我的面子,聞言笑道:「娘子說什麼便是什麼。」
看他明明心中酸苦還要極力粉飾太平的模樣,我心中大是快慰。
晚娘辦事極利索,在我與宋遠帆上完香回城的路上,窮兇極惡的山匪閃出截道,車隊一時四分五散,馬受驚狂奔,宋遠帆挽救不及,眼睜睜看著馬車被山匪劫走。
當中一人猖狂大笑:「宋太守,我們兄弟只為求財,回去準備贖金救你家夫人吧!」
得知我被擄走,阿娘狂哭,決不允許宋遠帆將此事傳揚出去。
「傳出去我家囡囡還要不要做人了!他要多少給他就是了!」
宋遠帆無法,只能帶上贖金,同山匪做交易。
但我也知道,宋遠帆是不會老老實實束手就擒的。
果然,山匪頭頭告訴我,宋遠帆暗中調動地方軍,準備利用地形優勢將這窩山匪圍住,一網打盡。
我冷靜地回答他:「你放心,只要你將這件事給我辦得漂漂亮亮,我自然會留你兄弟性命,給你們的新的身份與錢財,往后做富裕的財主。」
意料之中,在交換錢財與人質的當口,宋遠帆大手一揮,埋伏的人手從暗處沖出,萬箭齊發,倒了不少山匪。
一時叫罵哭喊震天,混亂之中,宋遠帆沒來得及抓住我,我腰上還綁縛著繩索,被山匪拽了回去,他們大聲叫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