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我多希望自己的意識再模糊一點,那樣就看不到梁平霜脖子上那條,我親手織給裴延禮的圍巾。
他拿走后,我問過很多次,圍巾呢?
他只說忘了。
原來是給了梁平霜。
他分明可以扔掉的,卻換了一種方式羞辱我。
我不意外,反而由衷感受到一股平靜,興許就是那一秒,裴延禮消耗完了我對他所有的愛意與虧欠,連帶著小馳的死,一起葬送了。
黃粱夢醒,我婚內喪子,一無所有,他新人在側,得償所愿。
身處醫院的人來人往里,我想起這些年許多次,我送給裴延禮的領帶,被梁平霜拿去當抹布,他媽媽忌日,我等到深更半夜,卻在梁平霜的朋友圈刷到一條「你總是這麼讓人心疼」,就連我一針一針織好的圍巾,都戴在了梁平霜脖子上。
那是母親教我的,是我第一次織,送給裴延禮的時候,我忐忑得想要得到他一個笑,可是沒有。
他只是接過,然后道:「下次別再費這個心思了。」
他是想要告訴我,我再怎麼努力,都是徒勞無功的,可我只是想要彌補,想要做好這個妻子,而那個時候,站在我身旁拽著我衣擺安慰我的人是小馳。
他說:「媽媽別傷心,爸爸只是嘴硬。」
傻孩子,如果是對喜歡的人,怎麼會嘴硬?
他對梁平霜,就從不嘴硬。
5
小馳死后的半個月。
我開始靠止疼藥物存活。
身體的流逝會加重疼痛,我無法承受,只好吃止疼藥抵抗,每次嘔吐后我都像是一具空殼子,肚子里胃里都空了,再發展到喝一杯水都會痛。
要吃很多止疼藥,抱著小馳最喜歡的小熊才能睡得著,昏昏沉沉中我總在想,小馳去世的時候,是不是也這麼疼。
他沒有止疼藥可以吃,走的時候應該很痛苦。
是我不好,是我沒有照顧好他。
我的小馳……
在意識消散之前,我聽到了一下一下的敲門聲,要不是痛感還在,我大約要把這當成索命的鐘聲。
門前站著的賀醫生,讓我的表情更加難看了。
他以前可沒這麼纏人的,我求他給我講題,他都是愛答不理的,要多冷淡有多冷淡,這會兒是怎麼了?
「唐枝,你的狀況很不好,應該盡早去醫院檢查身體。」
他是醫生,是位好醫生,一眼就可以分辨我的病情好壞。
賀儀光的樣貌跟過去比變化不大,長開了一些,眉眼間的倨傲更重了,像裴延禮所說,他是清高的,清高的人,是受不了侮辱的。
死之前還要得罪人,我實在不忍心。
「賀醫生,你是沒有病人嗎?」我竭力將自己演繹成一個刻薄的女人,「多讓我做幾項檢查,你可以拿多少抽成?」
賀儀光眼皮跳了跳,「唐枝……」
「我給你錢,你別纏著我了。」
說完。
我走進屋子里拿錢塞給他:「這些夠不夠?」
賀醫生走了。
也是,誰會縱容一個無理取鬧的病人,孤零零地死去,就是我最好的結局。
吞下藥片,拉上窗簾正要休息時,樓下兩道身影落入眼簾中。
是賀儀光與裴延禮。
他怎麼會找到這里來?
這個時候,他不應該與梁平霜在一起嗎?
兩人正在爭吵,眼見要動起手來,我顧不得身體上的不適沖下樓,想也沒想擋在中間,強壓著喉頭的酸癢,無力抬眸。
「……你來這兒干什麼?」
裴延禮還是那個樣子,站在晚風中,大衣衣角與風輕擺,月光落在他立體的五官上,平白鍍上了一層清冷疏離,他看著賀儀光的眼神是極具攻擊性與敵意的,跟讀書時一樣,只要撞見賀儀光用我的東西,或是替我打水,都要生半天的氣。
最后再問我一句:「唐枝,你自己沒有手嗎?要別人幫你?」
他不允許其他男人幫我,他卻可以將自己所有的善意都留給梁平霜。
過去我愛他,為了他疏遠了許多人,可現在,我只想隨心。
我將賀儀光擋在身后,轉身拉著他的袖口,催著他快走,他與裴延禮對視著,火藥味無聲在燃,要不是我的請求,他是不會這樣離開的。
裴延禮見了,面上又是一場冷若寒霜的風暴,冷笑著問我:「放著家里的好日子不過,跑到這里來,原來是跟姘頭在一起。」
好日子?
原來被丈夫冷落,被眾人厭棄,失去孩子,是裴延禮眼里的好日子。
結婚后他恨我、羞辱我,我可以理解。
誰讓我毀了他跟梁平霜的百年好合?
眼下我就要死了。
他不該來的。
「這種好日子我不要了,你留給梁平霜吧,祝你們白頭偕老,子孫滿堂。」
我說得氣定神閑,沒有歇斯底里與崩潰,與那天離開裴家一樣,簡單得像是在說「下一頓飯,我就不在這里吃了」。
裴延禮瞳孔閃過微不可察的詫異,這麼多天,他或許只當離婚是我因為小馳的死一時沖動,畢竟曾經我不是沒有提出過離開,可最后都不了不了之了。
他懷疑也是理所應當,「唐枝,你想好了?」
這是我最堅定的選擇,不會改變。
「我離開,不也是你這些年的愿望嗎?」
沉靜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