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裴家的家庭醫生,站在他身邊的是一臉漠然的賀儀光,他反問裴延禮,「她是你的妻子,她快死了,你才知道她得胃癌了嗎?」
「裴先生,請你冷靜。」
家庭醫生竭力在維護場面,「兩個月多前,我給你打過一通電話,是您親口說,唐小姐的事情跟你無關。」
原來,他早該知道啊。
我遲緩地呼出一口氣,氧氣面罩壓在我的臉上,呼吸聲像是我的倒計時,每一口氣都是艱難而珍貴的。
裴延禮走過來,在死前,我親眼看到了那麼驕傲的男人在我面前低下頭,他想要去拉我的手,又怕弄疼了我,手抬在空中,遲遲沒有放下,像是一個弄壞了心愛的玩具,竭力想要彌補拼湊,卻不知從何下手的小孩子。
片刻。
他捂住了自己的臉,隱隱約約,我聽見他嗚咽的哭聲在病房響徹。
真吵。
可不可以離我遠點?
可惜我開不了口,罵不了人。
不知過去多久。Ӱž
賀醫生走了過來,我眼皮動了動,看到他白色的影子站在裴延禮身后,「你這樣會吵到她。」
「滾開。」裴延禮壓著顫音在吼,嗓音是嘶啞干裂的。
他哭了很久。
哭得我都要煩了,我曾以為我的眼淚最多,沒想到他也會流淚,還是為我。
「人都要死了才知道后悔,當初干什麼去了,她是你的妻子,這麼多年來,你關心過她嗎?」賀儀光一字一句,如針扎心,「以前你懷疑我們,結了婚你還是懷疑,可你有沒有想過,她就只是想當你的妻子而已。」
「我為唐枝不值。」
「我沒想到她會生病,真的,我沒想到。」
醫院里到處都是重癥病人。
他們吃不下東西,靠著藥丸子度日,咳血是最輕的,掏心抽血的疼是每天都要承受上百遍的,這些裴延禮怎麼會知道?
他只當我是為小馳的死在胡鬧,在小題大做,他以為,我還會回去。
他們在我床邊爭吵,絲毫不在意我是個將死之人。
裴延禮輕輕將我的手掖進被褥里,背對著賀儀光,「你不是醫生嗎?你可以救活小枝嗎?」
「她早就不想活了,誰都救不了了。」
到了這個程度,賀儀光說的是真話。
裴延禮:「你出去。」
屋子安靜了下來。
身體的知覺很虛幻,我的手被抬了起來,貼在裴延禮的臉頰上,他親吻我的掌心,有眼淚在往下落,「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生了病?」
「因為小馳走了,你連病都不治了?」
「那我怎麼辦,你心里只有那個小孩子,分給過一點位置給我嗎?」裴延禮用我軟趴趴的手打自己的臉,「是我不對,我怎麼可以吃小馳的醋,怎麼會去吃賀儀光的醋?」
「我們才是夫妻。」
「小枝。」
「你醒來打我,你想怎麼罵我打我,我都愿意。」
他在喚我的名字,我聽得到。
好想掙脫他的手,只因我看到了小馳在向我招手,他在叫媽媽,他說:「媽媽,這里好黑,我好害怕。」
想沖過去擁抱他。
裴延禮的手卻死死扯著我。
怎麼這個時候,他還不肯放過我?
12
有針扎進我的皮膚里,疼得我蹙緊了眉頭,腳趾跟著蜷縮了下,骨頭縫里好似都在疼。
藥物輸進我的身體里,疼痛短暫消失了,生命中的疼卻是藥物無法撫平的。
床頭有人在忙碌。
是醫生,是護士,焦急的吵聲伴在耳畔。
心電圖上的生命體征很微弱了,在瀕死之際,我好像又看到了小馳,他坐在一片柔軟的草地上,小小的身子趴在草里,一抬頭,那張軟軟的小臉上生著一對酒窩,一笑眉毛彎彎。
他甜甜地叫我媽媽,我想要去抱住他,可耳邊還有人在叫我,叫我的名字。
場景變得扭曲,裴延禮的臉出現在我眼前,他在呼喚我的名字,可我想要跟小馳走,我想說停下吧,就這樣離開,是我最后的夙愿。
可他沒有停。
這些天他找來了最好的醫生救我的命,可再好的藥對我都沒用了,我沒有了求生的意志,意識都在跟著夢中的小馳走。
可現實里,裴延禮死死拽著我,不讓我走。
直到心電圖上的有了波動。
是他將我救了回來。
他說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這條命是他的,要我惜命。
我在醫院躺了一周,這一周里,裴延禮寸步不離守在我身邊。
可我知道,我撐不下去了。
在生命盡頭,我卻看到了我最不想要見到的人。
圣誕前夕。
梁平霜站在我的床邊,我這個樣子,她一定很痛快,她觀賞著我的慘狀,將我的丑陋與病態盡收眼底。
可她卻說,「真是報應。」
接著她又補了句,「是裴延禮的報應,這麼多年他耍我,利用我,讓我對他死心塌地,最后卻告訴我,他從沒愛過我,就連送我的貓都要拿走,憑什麼?」
耳邊的聲音斷斷續續,一句接著一句,砸進我死水一潭的心中。
原來到最后,我們誰都沒有得償所愿。
「唐枝,你一定很納悶,為什麼他會恨你的孩子。」
梁平霜低頭覆身,側在我耳邊,在我還有呼吸時,給我致命一擊,「因為他以為,那是你跟賀儀光的孩子,是我告訴他的,是我假造了親子鑒定書,他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