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余對嗎?我們談談?」
林余接過我手里賣相一般的骨頭湯,低頭一口口喝著:
「行啊,談,有什麼事你說吧?又加了什麼需要我賠償的東西?」
譚江看了我一眼,又把眼神移到那碗湯上面,繼續說:
「我的意思是,我們單獨聊聊。」
林余撇嘴笑了笑:
「大叔,這是多人病房,你想單獨聊?行啊,你去給我開個 VIP 病房來,反正你們也不差錢嘛!要是舍不得那點錢呢,那就在這說,咱倆之間,好像也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話題吧!」
「好,那就直接說。」
譚江雙手插進西褲口袋,眼神終于從那碗湯上轉走:
「我可以出錢承擔你的醫藥費,以及你因為這場事故所造成的一切經濟損失,包括你未來一年的學費生活費,我也可以一并承擔,你可以安心準備高考,不需要再為生計繼續奔波分心。」
林余揚了揚嘴角,仰頭把保溫桶里的骨頭湯喝了個精光。
「呦,這麼善良?說說吧,什麼條件?」
譚江轉頭看向我,一字一頓:
「和夏梨斷絕來往。」
……
原來如此,原來心機用盡,只是想帶走愿意站在我身邊的最后一個人。
8
關于譚江提出的條件,林余沒有同意。
十六歲的小小少年,他什麼都缺,可最不缺的就是對朋友的義氣。
「姓譚的你是不是人?趕緊給我滾,看你就惡心。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傻逼?我告訴你,老子就算休學一年也照樣考好大學,誰稀罕你施舍啊?
「我不僅要和夏梨來往,我們還要來往一輩子呢,你守著你的錢和你的心機大嬸過吧你!」
林余一句一句說得難聽,譚江沒說話,只是臉色一點點暗了下去,良久之后終于轉身離開。
我借口去打熱水追了出去。
「等等!」
譚江停住腳步。
「譚江,你會說話算話的對嗎?」
他轉過身,看向我,眼里分明是早已預料到的了然,卻還是開口問道:
「你指哪句?」
我攥了攥拳頭,并沒有回答他的話。
「譚江,我替林余答應你,我會離開,你治好他的腿,讓他好好讀書,他還要……」
我低下頭,語氣里竟然帶了幾分哀求:
「他還要,拯救男足呢。」
沉默良久,譚江突然文不對題地開口:
「小梨,什麼時候學會的煲湯?」
什麼時候學會的煲湯?
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我學會的東西從來不止煲湯這一項而已。
我知道了撿塑料瓶的時候要把瓶蓋轉松再踩扁,這樣可以節省空間,一次就能多撿一些。
我知道了賣廢品不要去出租房不遠處的廢品收購站,要去南街那個姓李的叔叔那里,他那里收塑料瓶要貴兩分錢,只是要步行一個小時才能到。
如果你是傍晚去的,回來時候正好能遇到菜市場收攤,那個時間的菜會更便宜,喜歡唱歌的齊阿姨最好說話,她心情好的時候還會送你點賣不完的胡蘿卜。
我學會了很多,我慢慢知道了活下去這種事情原來并不簡單,也為此拼盡了全力。
可是譚江,你現在只是好奇,我什麼時候學會了煲湯嗎?
我愣了愣,突然很燦爛地笑了起來:
「譚江,這和你沒關系!」
我的一切,都和他沒關系了。
9
那天從醫院回去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我到出租屋的時候鄰居大叔正在抽煙,見我一個人回來打了聲招呼。
「小梨啊,今天怎麼這麼晚?林余沒回來啊?」
我一邊開門,一邊回應:Ϋʐ
「他在醫院,今晚不回來。」
「啊……生病了?沒什麼事吧?」
我疲憊地搖搖頭:
「沒什麼事,我先進屋了大叔,你也早點休息。」
「哎等會兒!」鄰居大叔把手里的煙掐滅,很隨意地扔在地上:
「你還沒吃飯吧,我參加朋友婚禮,打包了點菜回來,這天兒這麼熱,也沒有冰箱,留著吃不完也壞了,你拿過去吃吧。」
沒等我拒絕,大叔就先一步進屋,很快就拿著幾個塑料打包盒出來,塞到了我手里:
「你快拿著,鄰里鄉親的住了這麼久,跟叔還客氣啥!」
鄰居大叔笑得憨厚親和,我今天確實餓壞了,從早上到現在水米未進,我看了看手里還微微冒著熱氣的盒飯,笑著道了聲謝。
……
那晚的一切,是我這輩子都不愿意再回憶的事情。
我不明白,明明鄰里鄉親住了那麼久,明明以「叔叔」自稱,明明以長輩自居……
明明……只是一盒冒著熱氣的飯菜……
那人連夜逃走,我報了警。
面對警察的詢問,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恐懼、羞恥、無措……
我大概真的是被養成了個廢物吧,我說不出來,什麼都說不出來,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一直在顫抖。
盛夏的夜,我卻只覺得冷,好冷好冷!
我人生中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沒人告訴我我要怎麼辦,警察不停地問著:
「你是自愿的嗎?你有掙扎嗎?你是出于什麼原因吃了他給你的東西……」
算了吧,我竟然這樣想,要不……算了吧……
我突然想到譚江,如他所愿,我真的被他養成了一個廢物。
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和解決這樣的事情,不知道該怎麼樣回答那些程序化的問題,不知道怎樣面對鄰里的議論紛紛,更不想一遍遍回憶那些羞恥痛苦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