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是二十三歲那年,周燼跳海,不知所終。
書上說,年少不遇驚艷之人,青春不過轟烈之事。
人的一生,就該平淡如流水,安穩流淌,無大風大浪,偶爾激起小的水花,讓它歸于平靜,才是最終圓滿。
平凡人的一生,不該掀起驚濤駭浪,否則會撞得頭破血流,哪怕十年二十年,回首過往,嘴里仍有一股血腥味。
很不幸,我便是這樣的人。
認識周燼時,我是九京的大一學生。
那時我家住在蘋果灣小區 B 幢 5 號樓 601 室。
那是一處傳統意義上的老小區,兩室一廳,樓房很舊,沒有電梯,回家需要爬樓梯。
底層房屋很潮,六樓還好,只是外墻長滿了爬山虎,層層疊疊,雖然漂亮,卻很招蟲子。
夏天家里總是有殺蟲劑的味道,因為蟑螂很多。
我和我媽相依為命。
她是個普通的中年婦女,在市中心的百貨大樓上班,做營業員。
我媽很愛我,我考上大學那會,別提她有多高興了,拿著手機用方言挨個通知我遠在四川老家的外公外婆和舅舅。
我們是單親家庭,在淮城舉目無親。
但我媽想慶祝,所以難得奢侈地帶我去市區吃川鍋火鍋。
我們點的鴛鴦鍋,一份娃娃菜,一份魚丸,一份牛肉卷,以及一份蟹肉棒。
那時候的菜品分量很足,但我還是覺得不夠吃,又要再點別的。
結果我媽趕忙攔住了我,不住地說:「夠了夠了,嫣嫣,媽媽下班的時候吃了中午剩的一個包子,現在不太餓。」
我知道她是為了省錢。
果不其然,菜品下鍋,她不住地往我碗里夾牛肉和魚丸,督促我多吃點。
我一臉無奈地嚷嚷:「媽,你這樣我都沒心情吃了,說好的我們倆慶祝,這擺明了是我一個人的狂歡。」
我是藝考生,學藝術有多費錢我是知道的。
我媽很節省,平時一分錢都不舍得多花。
所以我站起來也夾了菜給她:「一起吃,回頭吃不飽的話再要一份面條下鍋里,不過分吧?」
我很愛我媽媽,家境普通,但我從沒抱怨過。
甚至從初中時開始,每年寒暑假,空閑之余,我會在家里做那種編織的小竹籃,加工一個可以掙兩毛錢。
等我上了大學,已經不再是未成年,放假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份兼職。
那時市區開了一家有名的 KTV,很高端,名字叫鉆石。
一個人我是不敢去那種地方兼職的,但我初中同學桃子在那里。
桃子學習成績不好,高中沒上完就輟學了,已經出來打工兩年了。
鉆石是個很大的 KTV,服務員很多,我在三樓的一個小超市負責上貨及收銀。
跟我一起搭檔的有時是桃子,有時是琴姐,她們是全職,需要兩班倒。
我在那里上班第三天,就見到了周燼。
一個長得很帥,笑起來很壞,高個頭、單眼皮的男生。
那天琴姐去廁所了,我一個人在貨架理貨,他走了進來,拿了一罐可樂,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
我放下手里的貨,趕忙就追了過去:「哎,你沒付錢呢。」
可樂打開喝了一口,他才好笑地看著我,揚起兩道濃黑桀驁的眉:「新來的?」
我皺著眉頭看他:「是,你沒給錢呢。」
他「哦」了一聲,一手拿可樂,一手在褲兜里摸索,最后懊惱道:「沒帶錢,先欠著吧。
」
我是肯定不會讓他走的,不悅地瞪著他:「你這人怎麼這樣啊,沒帶錢隨便拿飲料,還打開給喝了。」
他看著我笑,嘴角勾起,痞氣十足:「我都說了先欠著,姐姐,你別不依不饒啊。」
周燼的聲音很好聽,聲線干凈悅耳,含著隱約的揶揄,令我惱紅了臉:
「你別來這套,挺大的小伙子,怎麼干這種事呢?」
他上前一步,走到我面前,微微弓下身子看我,黑亮眼眸是止不住的笑意:「我干什麼了?你說得我好像十惡不赦一樣。」
他離我很近,高了我一個頭,足足的壓迫感,黑 T 恤下露出的胳膊是健康的小麥色,很結實。
我被他嚇了一跳,臉一白,錢也不要了,轉頭進了小超市。
后來我站在收銀臺里面,隔著兩層透明玻璃小心觀望,看到他露出一口白牙,沖我笑得燦爛又張揚。
然后揮了揮手,轉身離開。
琴姐回來的時候,我懊惱地向她講述了方才的事,還描述了下他的體貌特征。
本意是想給一樓的王經理打電話,看能不能攔著人,把可樂錢補上。
結果琴姐道:「你說的是周燼吧,記賬就好了,他拿東西從來不給錢的。」
于是工作第三天,我知道了周燼這個名字。
跟在鉆石的老板付雷身邊的一個弟弟。
時間長了,便又通過桃子和琴姐,對他有了更加全面的了解。
周燼還在上學,比我還小一歲,是化工職業技校的學生,那學院離九京大學不遠。
據說他是付雷老家一個遠方窮親戚家的小孩。
后來周燼親口跟我證實,他家在農村,很偏遠,確實是跟付雷老家屬于一個鎮子的。
但并不是他親戚家的小孩。
周燼自幼喪父,母親改嫁,從小是跟奶奶長大的。
后來奶奶也去世了,他叔叔家占了屬于他家的房子,嬸子整天冷嘲熱諷,陰陽怪氣,硬是將十歲的他逼得離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