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討好爹爹后院女子,也是討好他的一種方式罷了。
而爹爹,他只是想找個事情給母親做。
這畢竟是他長子的生母。
他在而立之年,兒女雙全,升官發財之時,終于愿意給這個可憐的女人一線生機。
11
我不是母親親生,但她卻待我如親女。
我還未斷奶,她便想盡辦法讓我喝上母乳。
我剛學會走路,她便寸步不離陪在我身邊。
我每做對一件事情,每聽懂一句囑咐,她便夸我好孩子,夸我真聰慧。
她不是我的生母,但我視她為生母。
所以爹爹的耳光落在母親身上時,我毫不猶豫地便撲身上去,咬了爹爹的手。
爹爹惡狠狠地甩開了年幼的我,不解氣般地上前,便要伸腳踹我。
可那一腳最終落在了撲身上來,死死護住我的娘親身上。
「你護著她做甚?!一只養不熟的小畜生!」
「不要傷她!不要傷她!她是我的孩子!」母親凄地喊著。
她不再糾結爹爹酒后對她說的:「莫要再提蔣家之事!如今我平步青云,小心禍從口出!」
也不再驚怒于爹爹耳光落下時,輕賤地怒斥:「賤婢!做好你的本分!你若再這般無理取鬧,便不要跟我回上京了!」
她只想保護我。
12
當男人第一次動手打了女人,卻沒有受到懲戒后。
他就會獲得另一種成就感。
那不是錢財與地位帶來的權利傾軋。
而是為人本身,帶來的力量上的碾壓。
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打倒一個女人。
而這個女人曾和他站在同一個高度,甚至比他更為高貴。
可現在,這個女人,像卑微的奴隸,像路邊的草芥,可以由他為所欲為,任他輕賤蹂躪。
那是外放五年多,忍氣吞聲下的情緒迸發。
是郁郁不得志,一朝得勢后的丑惡嘴臉。
這些,都發泄給了娘親。
可年幼的我,只能看著。
我怒吼,我怒罵,沒人在意我。
只有母親死死地抱住我,死死捂住我的嘴。
我那時想著,再熬半年,半年就好了。
半年我們便可以回到京城,那里有皇城規章的束縛,有祖宅家規的條約,還有哥哥與姐姐,他們可以寬慰娘親。
13
可是,我以為我們從滄州到承蘇,再從承蘇到江城,這輾轉的兩年,已經是是最難的時光。
但原來回到京城,才是真正的苦難。
母親從得知雙生姐姐,早就夭折開始,就消沉了下去。
京城距離滄州甚遠,爹爹得知消息時,并沒有告訴娘親。
所以娘親便一直不知道,原來兩個姐姐不到周歲,便生病去世了。
可真相哪里是這樣呢?
家里的人以為我年幼不知事,便無所顧忌地私話。
原來,我的一位姐姐,是在回京的路上便夭折了。
那時七月酷暑,剛出生的孩子受不了暑氣,路上便夭折了。
下人們心驚膽戰地照顧著二姐姐,最終活了一個。
可是這樣好不容易活下來的二姐姐,也最終死在了三歲那年。
14
那時哥哥剛出生,娘親與爹爹正高興著。
滿心歡喜的娘親并不知道,她一直牽掛著的女兒,僅剩的二女兒,悄無聲息地凍死在了林家后院的茅房里。
那處離下人們房間有些距離,冬日里大家便不愛去。
四五天后,二姐姐才被人發現。
被人發現的時候,已經被冬天里還會出沒的毛鼠子,啃噬地地零落了。
嬤嬤們念叨著這一切的時候,滿臉感慨,說著造孽。
誰造的孽呢?
15
我看著大夫人漫不經心地做著丹蔻。
嫡小姐在一旁說說笑笑,滿臉天真。
而我的娘親腫脹著臉龐,伏跪在她們腳邊,用那雙皸裂的雙手,給嫡小姐量著足。
她要給嫡小姐做鞋。
可我甚至已經能預見了。
那雙油燈下一針一線做出來的鞋子,會被嫡小姐踢踏著踩爛,然后借此再懲戒娘親一番。
就和過往的每一次一樣。
爹爹不珍惜娘親,他只把娘親當作玩物。
高興時憐惜一下,不高興時便對著發泄,日常根本不顧娘親過的是什麼日子。
所以爹爹的夫人,爹爹的嫡女,她們也欺辱娘親。
而我的娘親還不知道。
那年冬天,是嫡小姐拿著糕點,把二姐姐哄騙到后院茅房的。
16
才三歲的女孩子,被關進了黑黢黢的茅屋里。
在那個惡臭的夜里,她拼命呼喊著。
她敲打著門栓,雙手流下血來,聲音已經哭啞,卻沒有人聽見,沒有人理她。
她渴了、餓了,她找東西吃。
她永遠不會知道了,在滄州無數個夜里,她親生母親多麼地記掛著她,給她寫過多少封寄不出去的書信。
暗夜里落下的眼淚,就像她拼命哭喊而不被聽見時流下的一樣多。
她再也不會知道了。
在她有限的年歲里,所擁有的都是訓斥與責罰。
所以,她那天才會以為得到了憐憫。
她看著那塊干凈的、帶著熱氣的糕點,才會義無反顧跟著走進了偏遠的角落。
可她最終,什麼也沒得到。
她死去時,感受到的,依然是不變的寒冷與饑餓。
17
這一切。
我無法說。
我更不敢說。
我只能看著娘親,因為雙生女兒夭折的事情憔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