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輕輕一彈,紅亮的火星揚下來,在空氣中失了光,化成風。
車窗緩緩上升,我只來得及窺見里面那人雙唇以上,高挺的鼻梁、冷清的眉眼。
與以往并無二致,他成長得更加成熟英氣,令人心顫。
我呼了口氣,提起腳步與身后駛遠的車子背道而馳。
輕舟已過萬重山。
可是要怎樣才能真正地度過呢?
永遠有一座山,是我如何都跨越不過的。
「很多年前,我把恨都給了他。」
沒有人知道。
「愛也是。」
-正文完-
景澄脖子上有一塊疤。
是他四歲的時候,被他媽媽常南珍弄的。
那一次他差點死掉。
1
小時候,家里每一天都充斥著爭吵。
年幼的小景澄聽過最多的兩個字就是「瘋子」。
這是他爸爸用來形容他媽媽的。
在還沒上小學的年紀,他并不理解這個詞的含義,只知道,它代表了他媽媽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
爸爸討厭這個家,所以經常不回來。
小景澄也討厭,可他沒有別的地方去。
他被困在這個房子里,媽媽每天把婚姻帶給她的不幸發泄到他身上。
冷酷和偏執,是他媽媽在教養他時撒下的肥料,于是他也成長為了這樣的人。
有一天他從幼兒園放學回來。
媽媽把家里東西都砸了,用剪刀,把爸爸最后留下來的幾件衣服撕得粉碎。
因為他的爸爸又有女朋友了。
景澄一進門,媽媽就撲上來,把剪刀的刀尖扎在他脖子上,通過視頻威脅他爸爸回家。
脖子上淌下來的血把小小的 T 恤染紅了,他沒有哭,居然感覺不到疼痛。
傷口位置特殊,不打麻藥就給他縫針,他同樣無知無覺。
醫生診斷他是后天性無痛癥,這種病大多出自心理問題,可能一輩子就這樣了。
然而十幾年后,當他學著媽媽當年的樣子,以割腕威脅那個女孩回到他身邊時,他竟重新感受到了久違的疼痛。
和心臟上的感覺一起,快要將他毀滅。
2
和楚輕舟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治愈了景澄大半的童年陰影。
以前不斷有女孩子對他表白,他對此惡心而反感,因為他媽媽,他討厭所有女人。
17 歲那年,他被送回媽媽身邊。
到新學校報道的第一天,他在校園的宣傳欄上看到了楚輕舟的照片。
女孩扎著馬尾辮,小巧的臉龐全部露出來,皮膚很白,笑得很甜。
她像一塊甜而不膩的蛋糕。
他立即被牢牢吸引住了,靠近仔細看,發現她的眉毛和眼睛都是棕色的,和許多人不一樣,讓他感到溫暖和干凈。
從此他留意起了她,每天都忍不住搜尋她的身影。
慢慢地,他知道——
她是他媽媽班上的學生。
她好像每天不開心。
還聽說,他媽媽不太喜歡她。
景澄四歲那年被爸爸接走,今年為了方便繼續學業,才重新和媽媽住在一起。
不管在學校還是在家,他都很少和媽媽有交流,那天吃晚飯時他主動開口:「媽,你班上是不是有個女生叫楚輕舟?」
他媽媽給他盛飯的手頓了一下,柔和地問他:「怎麼了?」Ɣz
「中午看到她在操場跑步,有人說是你罰的。」
「唉,不是我要罰她,這丫頭最近心思不在正道上,我苦口婆心勸了兩句,她還跟我頂嘴,實在沒辦法才讓她出去跑了兩圈。
小景,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沒事。」他斂下眼皮,點點頭。
猶豫了會兒,又說:「下次不要罰她了。」
「好,媽一定聽你的,來,多吃點菜。」
后來的很多很多次,他都懊悔莫及,陷入無盡的自責。
他想,如果在那次就順著端倪深入探究,是不是就可以早點拯救他的女孩?
3
高考那天,他拼死一搏過一次,為楚輕舟。
陳瑛瑛的幾個遠方表哥等楚輕舟不成,等來了他。
他來的目的,只為拿走楚輕舟的視頻。
最后他得到了慘無人道的報復。
警察找到他的時候,他已毫無意識,全身骨頭斷了十幾根,左眼球幾近失明,整個人像在血池里泡過一遍。
一周后終于蘇醒,他很慶幸。
不是慶幸還活著。
慶幸還好,還好去的不是她。
4
爸爸打算在他出院后就接他去澳洲。
出發前一天,景澄偷偷跑出醫院。
守在楚輕舟家樓下三個小時,天黑的時候終于等到她出來。
她剛洗了頭發,沒有吹干,及腰的長發就那麼濕漉漉地披散著,穿著一件遮到大腿的黑 T 恤,聽著歌出了小區。
他小心翼翼地跟著她。
怕被她看到,壓低帽檐,腳步放輕。
她只是到小區門口的超市里買了一瓶醋,順便買了支雪糕,提溜著那瓶醋,吃著雪糕,慢悠悠折返。
他沿著她走過的路途,無比珍惜地聞著她頭發上留下的香氣。
盛夏夜晚的樹蔭遮得他像個隱蔽的鬼魅,帶著這一身傷,沒有勇氣站到她面前。
「母債子償」這四個字,是他對楚輕舟一生的虧欠,帶給他無數個夜晚徹夜難眠的懲罰。
在這無盡的歲月里,再也忘不了一個人,再也喜歡不上另一個人。
4
楚輕舟:
時隔七年,五號下雪那天,我看見景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