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總端著。
反正沒有這麼二皮臉。
「寫得很好,害羞什麼?」
江欽低沉的聲音響起。
「這本寫得最好。
「《與你有關那些年》。」
聽見這個相對正常的書名,我停住,不動了。
江欽輕聲問:
「原型,是我們嗎?
「你說是,你想知道的,我就都告訴你。」
別墅的窗子沒關。
盛夏,風吹來滿園花香。
氣味拉扯著記憶,我恍惚間好像回到很多年以前。
6
認識江欽,是在八年前。
我生在廣市以晾曬海帶為生的小縣城。
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
其實我的名字不叫阮瑤。
而是阮夭。
夭折的夭。
而在我后一年出生的弟弟,他的名字叫阮宗耀。
光宗耀祖的宗耀。
我是無意中聽村里的碎嘴提到名字的含義的。
我那時候不明白,明明是親生父母,為什麼他們那麼恨我。
后來才發現。
愚昧是原罪。
夭梅,引娣,盼娣,望丁……
女孩生來就被父母打上工具般的烙印。
我從小就能感受到父母的厭棄與偏心。
我從未買過新衣服,都是我媽的衣服穿壞后改給我。
上面的補丁,打了又打。
弟弟卻能每個季節都買新衣服。
父母在工廠工作,一個月工資加起來不到兩千塊。
給弟弟買三四百一雙的鞋子從不手軟。
我卻連冬天都在穿涼鞋,手腳生滿凍瘡。
弟弟吃著炸雞,滿嘴流油。
我只有清粥小菜,偶爾饞急了,偷偷扯一塊雞皮還會被罵不要臉。
他們說女孩胖了沒人要,養起來也是個賠錢貨。
在我們那個鄉鎮小學,受期待的女孩并不多。
她們似乎也逐漸接受自己的命運,認為書不用念太多。
反正到了年齡就會結婚,人生就在這小小的一片土地,再無其他可能。
但也有人不愿意放棄。
我從小就有只有一個目標。
那就是向上走。
走出去。
偌大的世界,總不該只有被待價而沽、結婚生子這一條路可走。
后來,我無意中看到一句話。
成為小說作者的第一步是什麼?
是要有不完美的原生家庭。
初中時,我無意中看完了幾本小說。
就有了想要提筆寫出一個故事的想法。
我把我的原生家庭、我的經歷、我的理想,全都寫進了日記本里。
我想成為一個作家。
后來,我的日記本被老師發現了。
7
周老師沒收我的日記本后,將我叫去辦公室。
我是有點害怕的。
日記本里寫滿了我無法訴之于口的秘密,和那時看起來羞于示人的天馬行空的夢想。
緊張忐忑卻很快在她溫和的笑容下化解。
她將本子遞還給我。
「那節課是物理課,你不應該在課上做別的事。」
她停頓一下,笑道:「老師就看了一頁,寫得很好,很有天賦。」
「答應老師,下次閱讀課上再寫,好不好?」
我很驚訝,猛地抬頭對上她的眼睛。
周老師年齡同我媽媽一般大,可與我媽媽平時看我的眼神不同。
她看向我時,眼底的紋路都是溫柔的。
眼底一熱,我用力點點頭。
我一直以為只要我足夠努力,就能逐漸擺脫困境。
直到有一天,我聽到父母在跟隔壁張姨說話。
張姨說:
「九年義務教育結束,你們就盡了做父母的心了。女孩念點書,是為了以后能教兒子。
「女孩終究不是自家人。
早點讓她進廠賺錢幫襯宗耀才是正道,這麼大了不賺錢還花錢?誰家閨女家這麼養?
「夭夭看著漂亮,眼饞的不少。到時候多要點彩禮,以后也好給宗耀娶媳婦。夭夭嫁過去心定下來生個娃伺候著自己男人把日子過好,人這一生不就這樣?到時候宗耀媳婦給你們生個大胖孫子,你們就等著享福吧。」
外面歡聲笑語。
我第一次看媽媽笑得這麼開心,她對張姨口中的生活充滿憧憬。
可我站在臟兮兮的窄窗后,只覺得手腳發涼。
原來即便我現在成績這樣好。
高中,爸媽也不想讓我上學了。
我知道那些早早不念書的女孩是什麼樣的。
他們早早地嫁人、生子,肚子上的妊娠紋能成為我午夜夢回的噩夢。
家里丈夫手腳勤快的還算幸運,不心疼人的,回來往床上一攤,就等著人來伺候。
女孩們有的還不到二十歲,背上綁著一個只會哭的奶娃娃,手里在鍋碗瓢盆前熟練作業,身后的男人嫌你手腳不麻利,一邊玩著棋牌游戲,一邊從身后踹你一腳,像在趕一頭驢——
更有甚者,第一胎生了女兒,月子還沒出,又接著懷了孕,要生出個兒子來。
而女兒多半起個與「弟」有關的名字,潦草又可悲。
長大了繼續重復母親的一生。
我聽見了父母的計劃。
可我沒有辦法。
我只能假裝不知道,發了瘋一般地學習。
家務活沉默地做,平時本就不多的生活費,也被我生生又攢出一些來,想要付高中的學費。
誰知道我有多羨慕阮宗耀。
又多憎恨他明明有可以念書的機會,卻依舊選擇虛度時光,捧著家里唯一一部智能手機,玩得不亦樂乎。
8
中考完,我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市里的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