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在瀕死的時候,眼睛是會因恐懼而放大的。
我總記得我娘最后看我的那一眼。
她瞪大的瞳孔里,是一個面容陰狠、滿臉殺意的姑娘。
正如此時此刻,二舅舅眼中的我。
9
土匪殺人越貨,整個黎家商隊,無一人幸存。
府衙奉命圍剿,直搗黃龍,土匪山寨,血流成河。
這在當年,是轟動整個雍州的事。
因為那命李知府立刻出兵剿匪的,是當今姚貴妃的親妹妹。
我還記得那日,他們沿著我留下的標記進山,里應外合,血洗山寨的場景。
也是在那日,我第一次意識到,原來會委屈巴巴叫我音音的嵐官,比我還要兇殘惡劣。
黎家商隊,殺人滅口,他麻溜得跟宰狗一樣。
染了血的眼睛,長睫濃密,看上去竟還那麼干凈純粹。
大荒那年,他在土匪寨子里,應是見慣了血腥之事吧。
甚至于后來,我患了癔癥,發狂失控時,他竟隨手抓來農莊的佃戶,推過來讓我殺。
好在,槐花理智尚存,阻止了他。
黎家垮了之后,我就病了。
除卻兩個舅舅,大舅母和二舅母,以及那年長我幾歲的表哥,也都死了。
沒辦法,我想要黎家所有的營生和產業,他們就必須死。
動手的是嵐官。
他將人綁在了一條船上,然后丟了一把火。
對外,只道是土匪尋仇,報復了黎家。
姚二小姐甚至還出了頭,質問李知府,為何剿匪沒剿干凈?
李知府額上冷汗淋淋。
因為那一年,京中傳來了姚貴妃溘逝的消息。
遠在雍州的姚二小姐,就要進宮頂替姐姐,侍奉她的皇帝姐夫了。
姚景年知道我所有的事。
她看著我將黎家滅口,吞了所有營生,只問了我一句話:「小白,你說愿效仿馮諼客孟嘗君,積谷防饑,愿小姐高枕無憂,可還作數?」
「自然作數。」
「好,自今日起,我與你義結金蘭,你就是我姚景年的義妹。」
姚貴妃溘逝的消息傳來,姚景年仿佛一下子變了好多。
她那雙總愛瞇著的鳳眼,格外深沉。
她說:「我姐姐死得蹊蹺。」
那年農莊,我與她坐在田間地頭,彼此都有解不開的心結。
她說:「小白你知道我那幾招防身的劍術,是誰教的嗎?」
「誰?」
「平遠將軍府的謝宣,記住他的名字,因為我本該嫁給他的。」
「差一點點,我與他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本來計劃回京,就是要與他議親的。」
「你說我姐姐怎麼突然就死了呢,他們又怎麼突然要讓我進宮呢?」
「我不想去,我想嫁的是謝宣,我們倆說好的,他娶了我,便帶我去塞北,看大漠孤煙,長河落日,且終生都只有我一人。」
「可我父親說,十三皇子才七歲,他是我外甥,我若不進宮撫養他,他很難長大。」
「小白你知道嗎,皇上年長我二十歲,他都快跟我爹一樣了。」
「我們姚家,其實沒你想象的風光。」
姚景年目光遙遙望向遠處,嘴角勾著笑:「這也是我愿意幫你的原因,我若嫁了謝宣,自然高枕無憂,若進了宮,就只能高瞻遠矚,步步為營了。」
「姚家有權有勢,但私底下產業卻并不多,我父親為六部尚書之首,他最常說的一句話,便是樹大招風。」
「可是你看,這該來的風,誰也擋不住,所以小白從現在開始,為了我,在雍州積谷吧,今后我若一朝登頂,便是你最大的靠山。
」
10
雍州人盡皆知,黎白,是新入宮的姚妃義妹。
李知府每每見了我,都無比客氣。
因為我坐擁黎家所有的產業,兩年時間,壟斷了雍州布莊、瓷器,以及茶葉買賣。
連販糧販鹽,也橫插一腳。
甚至于豫州和兗州,也有我開的鋪子。
我沒閑著,因為不敢閑著。
閑下來,就會胡思亂想。
胡思亂想,就會癔癥發作,躁動到想要殺人。
姚景年走的時候,我讓她將嵐官帶去了京中。
因為他比我還要殘忍,殺起人來手起刀落。
他心中壓根就沒有行為約束,需要適應世間規則。
姚景年是最有能力管教他的人。
而我,已經自顧不暇了。
這兩年,我的癔癥好像更嚴重了。
槐花甚至不敢離開我一步。
她已經將我從吊繩上抱下來好幾次了。
我總是叮囑她:「黎家如今的產業和營生,錢莊的銀票,都是給姚景年的,等我死了,你就好好活著,為她守著……」
「姑娘!你別總是死不死的,有我在,你別想死。」
槐花總是這樣說。
我很無奈。
她不懂,十七歲的崔音,在這世上,已經無牽無掛,再無活下去的念想了。
我怕有朝一日,發病起來,濫殺了無辜。
我是真的很想死。
想我娘了。
想立刻見到她,被她抱在懷里,摸一摸頭發。
娘啊,你要等一等阿音。
阿音還未跟你道歉呢。
娘沒錯,錯的是我。
崔家來人接我入京的時候,我的腦袋又一次懸在繩索里。
槐花拼了命地抱我的腿——
「姑娘!姑娘別死了!京府崔家來了人,咱們進京找樂子去!」
11
崔家人到了沒多久,我便去了槐里府衙一趟。
李知府一點就透,是個明白人。
雍州只有崔音,沒有黎白,誰敢多嘴,舌頭割掉。
黎家的生意蒸蒸日上,各處掌柜都很有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