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
京府崔家,我還是有些興趣的。
畢竟我爹和兄長,都還在。
娘死了,我對他們,懷有期盼。
我這人,十歲屠狗宰貓,十二歲殺人,十五歲將黎家滅口……十七歲,只想要一點親情。
只要一點,我就滿意。
可是崔家來接人的那兩個婆子和婢子,好像不太懂規矩。
她們望向我的眼神很恭敬,也很坦誠。
坦誠到我看到了眼底藏著的鄙夷和不屑。
崔家比我想象中無趣啊。
我初到那日,滿屋子的女眷在等我。
她們圍在一耆年老婦身邊,左一句「姐兒生得多好」,右一句「這都是老太太您的福氣庇佑。」
那耆年老婦,紫繡額帶束著花白的頭發,雖看上去老態,但聲音中氣十足——
「可憐見兒的,此番你外祖家遭了難,你也不必太傷心,既回來了,今后崔家必不會虧待了你。」
她的目光透著憐憫,高高在上。
我覺得好笑,黎家都被滅口兩年了,什麼叫此番遭了難。
滿屋子的七大姑八大姨,還有我那朱唇逐笑的繼母蘇氏,看起來可比她慈愛多了。
蘇氏拉著我的手,眉眼溫柔,頗具風韻:「音姐兒一路辛苦,咱們都盼著你來呢,哥兒今日還專程向司里告了假,在書房等著見你。」
「還有你父親,他應該會早些回來,倒也不急著見他們,先來認識認識你這些妹妹。」
崔家人口挺多。
嬸子姑母們引見完,還有一干堂嬸子和表姑母。
表妹堂妹加起來,有七八人,我只記住了與我同父的崔媛和崔姝。
崔媛,是我繼母蘇氏所生,比我小一歲,是我嫡親的妹妹。
崔姝,是我爹的妾室楊姨娘所生,與崔媛約莫同歲,是我庶妹。
我爹禮部侍郎崔謙,有兩個兒子。
一個是我阿兄崔錦澤,另一個是繼母蘇氏生的崔錦成。
崔錦成才八歲,是個頑童。
我對崔錦澤比較感興趣。
因為在雍州時,我娘不止一次提到過他。
看得出,她很想他,總偷偷抹淚。
到底是血脈至親,我在管事的帶領下,去書房見他時,難得地有些情緒波動。
結果大失所望。
那黃梨書案前的翩翩公子,看上去是與我有幾分相像,但神情冷淡,望向我的時候皺了下眉頭。
「崔音?」
「是。」
他聲音挺好聽,我便抬眼看他,嘴角勾著笑。
「你是在郿縣莊子上長大的?」
「是。」
「跟她一起?」
這個「她」字,令我愣了下,隨即盯著他笑:「兄長想說什麼,不妨直言,難道接我過來,你們都沒打聽清楚?」
這不卑不亢,含笑的嗓音,令他又皺了眉頭,眼中閃過冷意:「你既這樣說了,我也不繞彎子,我知道她是吊死在你面前的,你與她感情很深,但你記住,我們崔家不欠她的,當初是她自己犯下錯事,落得那樣的下場,是自食其果罷了。」
「……」
「崔家沒有對不起你,也沒有對不起她,不管你作何想法,既已回了京,崔音你要安分守己,否則我必不會饒了你。」
明白了,他知我生于鄉野,又目睹母親死狀,經歷坎坷,怕我對崔家有怨,故而先來敲打一番。
挺失望的,原以為即便是敲打,也不該他來。
我微微嘆息,對他道:「兄長多心,我豈是那不識好歹的人,能夠回到崔家,我不知有多歡喜,怎會有別的想法?」
「生于鄉野,并非我的錯呀,命不由我罷了,我與你原有一樣的出身,可我沒得選,不是嗎?」
「我也想過好日子,但我沒辦法,郿縣農莊四下荒野,起風的時候像鬼在哭,冬天屋里又陰又冷,鴨屎淤泥滿地泥濘,地頭堆著糞,我還要下地干活,舅舅家對我不管不顧,莊里管事欺我年幼……」
「阿音……」
我嘴角噙著一絲苦笑,神情動容,崔錦澤果然態度軟了下來,面上不忍,解釋道:「我并無他意,你不要多想,你能回來我自然也是高興的,只我不僅是你兄長,更是家中長子……」
「我明白的,兄長無需解釋,你與我手足情深,自然是為我著想。」
低垂著眉眼,我聲音釋然,像是在安慰自己似的。
崔錦澤已全然對我沒了戒備,面上甚至還有些后悔,又對我道:「你放心,既已回了崔家,那些過往都不要再想,今后你便是崔家長女,有我在,無人敢欺負你。」
總算,他看起來像個阿兄的樣子了。
眼中不再有冷意,又聲音溫和地與我說了幾句話,最后道:「母親為你收拾好了院子,舟車勞頓,你先回去歇息一番,晚些時候還要去向父親請安。」
我點了點頭,沖他頷首微笑。
只離開書房時,又回頭看他,笑道:「兄長這書齋干凈明朗,筆墨紙硯應有盡有,可我總覺那博古架上,還缺了點什麼。」
「哦?缺了什麼?」
「缺一把劍。」
我看著他,神態認真。
12
禮部侍郎崔謙,雖為我父,待我的態度卻疏離至極。
回京那日,我去向他請安,未曾忽視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厭惡。
他冷淡道:「回來就好,為父事忙,今后不必日日都來,我未必有空見你。」
他看著是個肅穆之人,著官袍黑靴,目射寒星,儀表堂堂。
崔錦澤對我道:「父親便是這樣的性子,他待家中子女向來嚴厲,你莫要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