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連忙避開眼睛,把藥放在桌上,說道:「大丫說你扭了腰,這藥對扭傷有奇效,你可省著點用,全家就這麼點了。」
我還在氣頭上,一開口就嗆他:「唐大人舍不得啊,舍不得就拿走,誰稀罕。」
他眼神往我這邊瞟了瞟:「行了,都動不了了就別逞強了,大丫在給你熱飯,等會兒就進來幫你擦藥。」
說著又嘟囔道:「女子就是麻煩,這一折騰,今晚又要多耗燈油了。」
我立時一個枕頭砸了過去。
他一把接住,臉紅了紅:「不過你這個潑辣的樣子,倒是比之前別別扭扭裝小姐的時候可愛,以后可別整那些幺蛾子了。」
說完如腳底抹油般溜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舒了一口氣,僵了這麼些天,總算有了進展。
唐安說他喜歡能干的女子時我就在想,這世道,能干和潑辣總是分不開的,所以從扔布頭開始,我索性就放開了性子使。
唐明昭的表現告訴我,我賭對了。
12
做一個貪官污吏喜歡的女人我要學三年,而做唐明昭喜歡的女人,我只要回到十三歲之前便行了。
數好家里有多少米,算著每個人的胃口,多一粒都別放,肉嘛,半個月能沾上一回就行了,城外還有那麼多人吃不飽呢。
天氣好了就多琢磨琢磨再種些什麼果蔬,天氣不好就去蹲蹲那些趕著回家的商販賣的便宜菜。
高興了就跟唐明昭斗兩句嘴,不高興了,哪怕他只是碰了片菜葉子也能提起鞋追他在院子里跑三圈。
原來一代直臣喜歡的,是這種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唐安有事,我頂替他去御史臺送飯,唐明昭面對同僚的取笑卻沒反駁時,我才突然發現,原來我們已經這麼熟了。
若生在太平時,我過得就該是這種雞毛蒜皮的小日子吧。
我竟有點舍不得它結束了。
可我不得不讓它結束,在御史臺門口,看見那個錦衣華服、萬眾擁戴的背影時,我才想起,我根本沒資格選。
唐明昭第一次牽了我的手,第一次那麼溫柔,悄悄用背把我護在身后。
我卻,不得不讓它結束。
這短暫虛幻的好日子,老天爺到底不愿意讓我偷太久。
13
在唐家生活了一段,太久沒描妝,我臉上的胭脂便不小心用得重了點,鏡子里隱隱看著,竟有了點新娘子的錯覺。
大丫坐在床榻上,望著門外的月亮對我說:「亂世總會過去的,我們只要活著,以后總能過回這種人過的日子,所以,你別太欺負唐大人了。」
唐明昭在他房間看見我的時候,嘴撅得有三丈高,他說:「你為了你家將軍這麼豁得出去,我的情敵該不會是這種大英雄吧,人都不在了,很難贏的。」
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個冤家,什麼時候都不按常理出牌。
其實我沒打算做什麼,只是唐家周圍肯定有蘇豐庭派來監視的人,我總得做做樣子給那些人看,證明我用的還是老一套美人計。yź
我對他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他卻反問我:「你知道嗎?御史中丞也是要查案子的。」
說著捏了捏我的手:「你雖細心,第二日就給它化了妝,可怎麼辦呢,第一日你拉我褲腳的時候,我就注意到它的白嫩了。」
我沒想到先被他將了一軍,默了半晌才出聲道:「唐大人既有這樣的天賦,合該知道,小女子,不是第一次干這種事情。
」
一句話出口,四下寂靜,呼吸可聞。
唐明昭深深嘆了口氣,語帶委屈地搖了搖我的手:「不是答應過不跟我這麼裝腔作勢地說話嘛,要錯也是賊老天的錯,是我碰見你太晚的錯,反正怪誰都行,就不是你的錯。」
這是第二次,世上有人跟我說,不是我的錯。
真好,他是唐明昭。
真好,我可以跟他講另一個故事。
我橫眉冷豎,利落地打開他的手:「自作聰明,誰要跟你掰扯這些破事,你還要不要聽我講什麼了。」ӯż
他見我恢復如初,得寸進尺地又覆上了我的手:「要要要,我未來娘子的故事,當然要聽。」
這一次,我沒再抽出我的手,而是開始靜靜講一個小女孩的故事。
14
「從前有個小女孩,她生下來就被人整天罵是妓女生的賤胚子,她太小,不懂妓女是什麼,可這不妨礙她的富貴父親把她跟她娘送去鄉下的田莊過苦日子,那里有刁奴會欺負她們,小女孩的娘太軟弱了,小女孩只能自己兇悍起來保護自己和娘。」
「可是這個小女孩很奇怪,她明明很愛她娘,但還是覺得是她娘先做錯了事,她既護著她娘,也忍不住用輕視做的刀刺傷她娘。」
「到她再大一點,日子就更難熬了,因為她這才發現,她爹也是個十足十的大惡人,盤剝老百姓的血汗,讓村子里的人連飯都快吃不上了。」
「小女孩開始從兇悍變得沉默,她在想,她為什麼要活著呢,生她的兩個人都這麼不堪,死了好像也沒什麼不好。」
「所以當有一天村子的人再也忍受不了打死了田莊的惡奴,還要來找她們母女報仇的時候,她反而覺得,是不是要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