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4
我清醒過來是在深夜。
頌之還趴在我床邊守著我。
我一有動靜他就醒過來了,眼睛通紅。
也不知是熬的還是哭過,他從旁邊取來一支糖葫蘆。
強擠出一抹笑,和我說:「阿娘,吃糖葫蘆嗎?」
我接過來放到一邊,溫柔地望著他。
屋內的時漏滴滴答答,我感覺自己的精神氣色好多了。
我拍拍他的手,問:「頌之,今天是幾月了?」
「三月廿三,娘,窗外的桃花都落盡了,等你好起來,第一茬桃子就熟了。」
三月廿三,三月廿三,我將這個日期在唇齒間默念幾句。
然后交代頌之:
「頌之,娘今年走不動了,到四月初六的時候,你到萬佛寺幫娘給一個故人上炷香,然后再到城郊苑莊幫我掃掃墓。」
頌之問我:
「這個故人是誰?」
這個故人是誰?我閉上眼,和他說:
「是你的恩人,如果沒有她,你活不到今天。」
我和胡姐姐一開始相看兩厭。
因為一開始她才是內定的太子妃,李翰的正妻。
但是我被先帝爺指給李翰做正妻之后。
胡姐姐就成了東宮的良娣。
她比我大五歲,卻處處矮我半頭要叫我姐姐。
我剛嫁給李翰的時候,她挺不恭敬我的。
不是不來請安,就是到處搶我的東西。
只要我看中的,她一定要先我一步得到。
我那時覺得她挺幼稚的。
懶得和她計較,后來,后來先帝爺聽信讒言,疑心我爹在北疆反了。
她不知道從哪里聽到的消息。
在一個深夜拿著包袱推醒我,急沖沖地說:「沈七,你醒醒。」
「陛下懷疑沈將軍反了,宮里有人要過來抓你以儆效尤,威懾北疆,你快跑吧。
」
我當時不信,我說:
「怎麼可能?你在誆我?若是陛下真的懷疑我爹,我這一走不是正坐實我沈家的罪證嗎?太子呢,我要見他。」
她急得一巴掌打在我臉上,和我說:
「你傻嗎?朝中奸臣當道,太子這時候要是為你沈家說話,陛下不得懷疑他和沈家勾結嗎?而且他已經被禁足在宮里了,你快走——」
我在狐疑中幾乎是被她連推帶拉地趕出去的。
我還記得我見她的最后一面,月色如霜,冷凄凄地撲下來。
我滿心惶恐和猶疑,她將包袱給我的時候停頓了一下。
然后和我說:「如果……如果你看到你大哥,回來告訴我他如今過得好不好。」
最后她像個姐姐一樣,抬手摸了摸我的頭頂。
笑得很溫柔,和我說:「我先幫你頂一陣,小七,別怕。」
那時候我剛懷孕不久。
我想天家再怎麼懷疑沈家,在罪證未落實的情況下,也不至于對我動手。
我甚至懷疑過胡姐姐是故意害我沈家。
可惜我錯了,半個月后北疆的全軍覆沒證明了我沈家的清白。
我被接回東宮的時候,胡姐姐已經死了。
那晚我走后她裝成是我。
來抓人的宮中禁衛軍沒有認出來。
后來御前宦官假傳消息讓先帝爺以為我爹在北疆自立為王。
所以他下旨將「我」處死。
誰也不知道先帝爺真會殺人。
何況那時我還懷著孕,胡姐姐是在混亂推搡和旁人解釋她不是太子妃時。
讓人一劍從后心穿透前胸刺死的。
我回東宮的時候,她的棺柩還沒下葬。
我跪在她的棺柩前泣不成聲。
我和她說,我看見我大哥了,他很好。
我問他記不記得太子的胡良娣,他說他記得。
他還說他記得他曾經救過落水的你,他說你眼睛很好看……
我絮絮叨叨很多,最后李翰從宮里趕回來,他看見我就急沖沖地趕過來。
說:「小七,你想急死我嗎,這麼久音信全無,你知道這麼久我是怎麼過來的嗎?」
我跪在地上抱著胡姐姐的棺柩滿臉是淚地仰頭看他。
我問他:「你是怎麼過來的?你做過什麼?」
你為我,為胡姐姐,為沈家,做了什麼?
你是我的夫,是胡姐姐的夫。
你心里明明知道我們沈家不可能反,那麼你為了我們做過什麼?
你也是大梁的太子。
陛下昏聵,小人當道,民不聊生。
你明明都知道,可你為蒼生百姓做過什麼?
他什麼都沒做,這是他最大的罪過。
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他。
5
李翰批完奏折過來。
頌之就退下去了。
我白天昏昏沉沉躺了太久,晚上反而精神了。
所以李翰拉著我的手回憶過去。
他不是兒女情長的人,我也不是。
如今愛回憶往事,可能是因為我們都老了。
將近二十年的歲月過去,他也人到中年。
兩處鬢角也有斑白的痕跡。
大概是因為長久不喜言笑的原因,他眉眼威儀猶在。
有種攝人心魄的威嚴,他拉著我的手,眼角攢出點笑意。
他問我:「你還記得你剛嫁給我的時候嗎?」
當然記得,他和我六哥同齡。
當時我六哥是他的伴讀,下了書房,他最愛的就是和六哥一起來沈府。
因為我們家玩的東西多,而且規矩少。
我是最小的,他每次來都會用折扇抵著我的額頭。
笑瞇瞇地哄:「叫哥哥。」
小時候我會軟糯糯地喊他哥哥。
后面大了就不喊了。
我們以前玩起來都沒什麼身份分寸感,只當他是鄰家的哥哥。